啪啪啪的算盘声从赵家正堂里传出来,很有节奏感。
    此刻,赵宸正在里边算账。
    屋外,赵全的声音突然响起,近乎是在扯着嗓子喊:“少爷,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终于要见面了,可管一个陌生人叫爹,心理上总觉得很别扭。
    赵宸缓缓地放下笔,站起身迎了出去。才刚到门口,但见一个四十岁上下,显得很富态的油腻大叔兴冲冲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臂,很兴奋地道:“我的儿,你终于醒过来了!让为父看看,让为父好好看看!”
    赵宸一时僵在那里,被突然而来的亲情弄得不知该如何应答。
    等赵与烈松开手,赵宸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油腻大叔。
    咦?跟我爸老赵有点像,就是胖了一点。
    当真是瘦于忧患,胖于安乐。
    赵宸显得很迟疑,有些不太适应的唤了一声:“父亲。”
    赵与烈听到这两个字,身子微颤,眼里竟闪着泪花。
    他清楚的记得,自从赵宸他娘走后,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赵宸,却没想到自己的爱溺,竟让他愈加顽劣。
    每当他想教训做错事的赵宸的时,总会想起妻子临终前的嘱托,好好照料我们的宸儿。念及此,他就再也下不去手。
    而且,赵宸又是家里的独子,以后全靠他传宗接代,赵与烈更不舍得打骂了。
    久而久之,这个儿子被自己宠坏了,甚至连爹都不叫。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赵宸喊自己父亲了,难怪这一声,让他老泪纵横。
    张福和赵全也在用衣袖擦拭着眼泪,纵然少爷卖了地,千不对万不对,可少爷竟然喊老爷父亲了,这说明少爷知道孝顺了,百善孝为先,这是最大的进步,不是吗!
    真为老爷和少爷感到高兴,父慈子孝,我们这些当家仆的看着也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
    看着几人都在抹眼泪,赵宸有些懵,不就是叫了一声父亲吗,至于这样吗?
    赵与烈擦拭干净眼泪,拉着儿子的手,惊喜的问道:“宸儿,听说你把家里的地都卖了,价格还很不错?”
    被一个大男人攥着手,赵宸很不自然,他木讷的点了点头。
    “哎呀!”赵与烈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道,“为父这一路上都在担心,在临安时,一位故人悄悄告诉为父,为了筹集军资,朝廷要求按照田亩来交税,一亩地至少要纳丁税一石!咱家八百亩地就要交八百石粮食,按照粮食的市价,这就需要一千贯钱呐!可把为父愁地哟!头发都白了许多!”
    这南宋一石米相当于那个时代的一百二十斤左右,赵宸心中稍微一合计,不由得对这个朝廷狠狠鄙视了一番。
    八百石粮食,接近于十万斤,这他妈是拿战争发百姓财啊!
    一个普通地主家,就要交十万斤粮食的战争物资,经济不垮才怪。
    难怪都说南宋末年民不聊生,朝廷的政策一天一变,就算是地主家也没余粮。
    不过,赵宸也知道,这也是南宋被蒙古人逼得没办法了,跟蒙古人打仗,没粮食怎么行,打仗就是烧钱烧粮。
    所以古代中国有两种政权最爱打仗。
    一种是穷得叮当响的穷逼,本来家里就啥也没有,使劲打就是了,打赢了还能赚到,咸鱼大翻身,输了不就是一条贱命吗,比如匈奴、鲜卑、女真等等。
    另一种是富得流油的,看你不顺眼,就是打你怎么了,反正老子有的是钱,比如汉武帝刘彻。
    北宋是个奇葩,家里很富,比任何一个朝代都富,可人家就是不喜欢打仗,而它的邻居契丹也喜欢过安稳日子,两家邻里关系十分和睦,结果最后双双悲剧,让刚从原始社会走出来的女真人分分钟给灭了。
    接下来要悲剧的就是南宋,赵宸想想就头疼。自己忍受着众人的嘲笑和不解,所做的这一切为了啥?还不是为了给南宋续命,让百姓安居,避免崖山之变。
    他不禁感慨,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蒙古鞑子马上就要打过来了,看来计划得加快进行了。
    纵然南宋朝廷无能,而且还非常无耻的拿走百姓这么多粮食,可赵宸心里仍是有些高兴的,朝廷不这么做,我又怎么做这粮食买卖!
    赵与烈把话说明白了之后,张福才知道为何自家老爷会一反常态。这下子,他看赵宸的眼神彻底变了。
    再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他竟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赵宸重重的磕了三记响头,“少爷,老奴服了,老奴服了!”
    赵与烈看了张福一眼,又给赵宸使了个眼神。
    赵宸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的样子,挖了挖鼻屎,口里说道:“老张……张管家,起来吧,有道是不知者不罪。再说你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本少爷岂会怪罪于你!”
    草,也就是本少爷大人有大量,否则饶不了你,敢告本少爷的状,胆挺肥啊,你以为你赵子龙啊!
    小厮赵全则在一旁崇拜的看着自家少爷,惊为天人。莫非少爷是诸葛转世,真是神了!
    说完了纳税的事情,赵与烈又问道:“把地都卖了,收的都是银子和铜钱吧?”
    “是啊老爷。”张福站在旁边道。
    “那银钱呢?”赵与烈看着空荡荡好像有点不太正常的家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正堂内居然堆着几个麻包,还有很多孔武有力的大汉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穿的虽然是赵家仆人的号服,可自己偏偏一个也不认识。
    赵宸笑着说道:“爹,那些银子我都花了。”
    “什么?你……都花了?!”赵与烈瞪大双眼,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可是足足一万两千贯!认省陌的话,是一万六七千贯!你花哪去了?”
    赵与烈刚才还觉得儿子是好儿子,现在他很想抽死这个败家子。
    卖地挥霍?!
    这个孽子是一点没变啊,刚才我竟信了他的邪儿!
    赵宸就知道老头子会是这样的反应,摊摊手懒得解释。
    而管家张福大约明白了,少爷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人老了,糊涂了,还是年轻人精明啊!不,是少爷精明,年轻人里也有傻子,比如那个韩家老二,被少爷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浑然不知,恐怕这会还在帮着少爷数钱呢吧。
    他心中赞叹的同时,很激动地给赵与烈解释道:“老爷,非但那一万两千贯花出去了,少爷还把咱家的老宅,以及几间铺子,还有家里的古董之类都抵押出去,一次买了很多粮食回来。”
    张福一改这几日的苦瓜脸,笑得嘴角都快扯到脑瓜顶了,“这不,几间铺子堆不下,咱后院也放了不少呢,一堆堆的跟小山似的,可壮观了!少爷还雇了上百个力夫回来,起初说是家里的伙计不够用,老奴还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少爷真是高瞻远瞩,神机妙算啊……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赵与烈突然身子一晃,脑子里但觉一阵天旋地转,当场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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