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东郊,惠河水畔,厢公事所接到命案通报,立即派出差役赶到现场,六七丈宽的河面上,一具浮尸随河水缓慢向东,被卡在河岩当中,差役们抛出绳索,套住尸首脖子,合力把浮尸拽上岸来,随行的仵作严大丰正在进行初步检验,领头将校询问尸身基本情况。
    老仵作检查完后,说道:“观该具男尸,在水中浸泡多时,全身浮肿,尸斑显著,指压不消,翻转不褪,眼睛浑浊,瞳孔不可辨,全身尸僵缓解,腹现尸绿,结合当前酷暑夏日,死亡时间应当超过三天。”
    这时快班捕头戴石匆忙赶到:“确认死者身份没有?”
    将校回禀道:“城西瓦子的军巡铺,有认出是前几天被缉拿归案的道士袁成罡,后被人赎出,今早接到城郊柴夫通报,发现暴毙于惠河,经严老初步检验,死亡时间应该在三天前。”
    旁边衙役议论道:“如此说来,这道士一出州牢就死了?那这里肯定不是案发现场。”
    “照水流行速反推,尸体三天漂流距离,最远应该在西城河段。”
    根据属下推论,戴石沉吟了会儿,问道:“死者身上财物有无丢失?”
    左右回禀道:“死者身上钱袋财物不曾丢失,应该不是谋财害命。而且死者身上酒气很重,尸首附近还打捞上酒壶,初步判断生前应该喝过酒,不排除酗酒溺亡的可能。”
    戴石又问仵作:“严老,可检验出尸体死因?”
    仵作回道:“死因还需带回府衙进一步验证,不过观死者全身没有明显伤口,除了臀部受过杖刑外,还有脸颊淤青明显,生前应该与人发生过殴斗。”
    掌握了基本情况后,戴石开始布置行动:“张超、宋崖,你们带队将尸体和物证带回府衙做进一步检验。吴升、汪权,你们调队西厢公所盘查城西惠河沿岸,三天前和死者发生交集的所有人员。”
    “是!”
    府衙差役迅速动员起来,在半座江宁城内展开盘查,人命官司的消息,随着流言蜚语逐渐广闻,郭孝勇任职东厢公事务所,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重要的讯息,总比常人知道的更早一步。心腹家奴连滚带爬的回府禀告,袁成罡的意外致死,让郭孝勇大为光火,他连骂了几声蠢材,不过心腹这时候却上前进言。
    “少爷,那臭道士死了,不正好来他个死无对证。”
    他上去耳语了一番,郭孝勇听得连连点头,不做它想,立马去和西城厢公所的差役汇合,提供查案线索。差役们虽然奇怪这官衙内好好的清福不享,大热天的出来受这苦差,不过这次他提供的情报,还真的迅速锁定了嫌疑人。
    “戴捕头,这两人说三天前在惠河岸看到陈小二和袁成罡发生过纠纷。”
    戴石传唤目击者上前,俩人都是附近生活的百姓,对于官差的盘问,倒也如实回道:“三天前,大概酉时傍晚,就这戏班子后巷,我看到这两人发生口角,年轻的还揍了那道士一拳。”
    旁边衙差把陈利和袁成罡的画像给他们确认:“确定是这两人吗?”
    “对,是他们,那道士我印象很深,那天好像喝了很多酒。”
    “那后来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我俩见他们火气这么大,所以赶紧走开了。”
    郭孝勇适时插话道:“戴捕头,那陈小二和袁成罡素有结怨,坊间酒楼也大多知晓,前几天袁成罡就被陈小二告发,下了大狱,想必袁成罡出来后,找那陈小二理论,两人发生厮打,被陈小二谋害,尸体推入河中,借以毁尸灭迹。”
    从作案时间、杀人动机、证人供词等维度判断,陈利的确负有重大嫌疑,戴石思量了一会儿后,果断做出决策:“吴升、汪权,去府衙申领缉捕令,将燕伍班陈小二羁留扣押,待官府做进一步审查。”
    ……
    ……
    此时此刻,燕伍班还同往常一样,台上大戏唱起,台下人声鼎沸,看似平静如常。薛采玉和路小锅匿在人群里,监视缨红的外出行动。奇怪的是自从上回醉流连一事后,缨红大大减少了外出交际,偶尔的应酬,也属于生意上的往来,她们隐隐感觉,对方或许也察觉到了本方的存在,正在考虑是否继续盯梢。可就这时,戏园忽然躁动起来,一队衙差拿着缉捕令横冲直撞,搅乱了整个戏园的生意。
    “谁是班主?”领头的喊道。
    “我是,请问几位官爷意欲何为?”缨红看这架势来者不善,微微蹙起了眉头。
    “燕伍班陈小二,涉嫌道士袁成罡惠河暴毙一案,现奉府衙之命带回审讯,你快把人交出来!”
    陈利刚打算去醉流连,就被衙差堵在了门口。自从上回揍了那袁成罡一顿后,他就感觉右眼一直在跳,没想到那道士居然死了,更没想到这桩命案摊到了自己头上。
    他站了出来:“我就是。”
    缨红白了他一眼,本来还想周璇一下,没想到这猪头倒是一根筋。领头的衙差打量了一下面貌,跟肖像对照无误后,给他上了镣铐带走。缨红阻拦不及,嘱咐好戏班事务后,带上左小青立即赶去府衙。
    这一幕突发状况,自然也看在薛采玉和路小锅眼里。
    薛采玉蹙着眉头:“净会惹是生非。”
    “好了师姐,先过去看看吧,也不知道姐夫又是得罪谁了。”
    ……
    ……
    江宁州府狱讼衙门,高额大门,登闻大鼓,进门八字影壁,内衙七格开间,正厅高悬公正廉明,左右衙差执棒肃列。主案之上,因知府卢毅公务在外,改由通判杨广德坐镇,底下州府诸曹设案旁听。大堂之外,百姓聚集,探头探脑,人命官司总是夺人眼球。
    “听说是栖霞观的道长死了。”
    “栖霞道观的道长一向济世助人,善心仁义,那可真是死得太冤了。”
    不明真相的百姓胡乱揣测,瞎嚼舌根。消息传开后,柳笑侬、曲灵裳几人马上赶到府衙,这七夕文会近在眼前,陈利摊上这事儿可真让人着急。
    “柳公子!曲姑娘!”左小青在人群里朝他们招手,柳笑侬几人好不容易挤过去。只是前面人挡人,只能使劲儿垫着脚看。只见公堂之上,陈利正在接受审讯,缨红以被告家属身份在堂辩护,看的曲灵裳心急如火:“柳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才刚刚得到消息。”
    柳笑侬挤的不行,还好跟来的廖叽机警,掏了点碎银往地上一扔,引得人群骚动,几人趁机拱到了前面去。
    坐在主案的是江宁通判杨广德,头戴直脚幞头,身穿盘领大袍,滚胖的腰围,坐在太师椅里刚刚卡住,他一边审阅着诉状,一边听着底下陈述案情始末。
    因袁成罡无亲无故,所以由府衙作公诉方,经手此案的录事官,对死亡时间、杀人动机、证人供词等方面进行着总结汇报:“据坊间查访,陈小二与死者袁成罡有过往恩怨,三天前陈小二告发袁成罡,致其下狱,袁成罡曾当众扬言报仇,在出狱当天傍晚酉时,袁成罡与陈小二在城西惠河岸产生口角,继而发生缠斗,有民众邓九、宋成作证,以及死者脸上淤痕可供判断……”
    他顿了顿,看了眼陈利,继续说:“除此之外,我们在尸首附近发现酒壶,又经仵作检验,从死者腹部验出毒物,确认是死者生前中毒,我们揣测毒物施于酒中,被死者误食,属下以令衙役搜查燕伍班,想必马上就会有结果。”
    为了彰显公正,袁成罡的尸首直接抬到大堂,仵作严大丰以银针刺入死者腹部,结果针头变黑,满堂哗然,议论起下毒杀人的可能性。
    旁审的诸曹官们揣测道:“那就是说死者被疑犯下毒,察觉后前来理论,被疑犯重创,然后毒发,最后被抛入河中毁尸灭迹?”
    陈利和缨红正想争辩,可有衙差这时急报进来:“禀大人,厢公所差役从燕伍班陈小二榻下搜出毒物,总计八钱,请明视。”
    他将物证呈上,杨广德转给仵作,仵作稍一检验,就回禀道:“杨大人,此乃毒鼠药。”
    衙差又补充道:“据卑职查访,城西孙记药材铺老板,确认三天前,陈小二到其药铺抓过毒鼠药,当时陈小二扬言要一斤,且言辞激烈,神态凶恶,但老板不敢多卖,只售予一两。”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谁没事会去买一斤老鼠药,分明是别有用图。如今买去一两,还剩八钱,证明确实使用了老鼠药。旁审的诸曹官们用笔记下,作为重要旁证。
    这下好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陈利一个头两个大,缨红气的想刨开他脑袋瞧瞧,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你是猪吗,好端端的买什么老鼠药。”
    “你还说我,还不是你让我买的。”两人这时候还不忘嘴仗。
    郭孝勇此时也在人群里围观,这次事情的发展虽然没有按照预定轨迹,但结果无疑超出预期,都不用自己出手,就弄了个一石二鸟。姓陈的死了,臭道士也挂了,对了,还有姓陈的那娘们,也是自己的了。他望向堂下身姿婀娜的缨红,真是越看越心痒,要不是忌惮上回救下陈利的幕后杀手,他早想直接掳人了。不过现在一切都水到渠成,他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身边心腹也是一个劲儿的奉承少爷英明。
    人群里路小锅低声道:“师姐,怎么办,我相信姐夫不会下毒杀人的。”
    薛采玉蹙起眉头:“现在还不清楚,我们静观其变。”
    眼下人证、物证俱在,杀人动机、作案时间也都吻合,左右旁听的诸曹官交头接耳,大致对于案情交流了看法,整理了意见上呈主案。杨广德草览了一遍后,案情基本清楚,也有了自己的判断,他惊堂木一拍:“疑犯陈小二,你对此还有何可说?”
    话到这个份上,可以说已经判定了事实,等的只是犯人痛哭流涕的自陈与悔恨。不过陈利对这案子也有自己的判断,还是有漏洞可以钻的,只是身边的“毒蝎娘子”,似乎比他严肃的多。
    缨红剜了他一眼:“从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剩下的我来处理。”
    她撇下陈利,挺身出列:“杨大人,民女认为此案漏洞百出,我家相公不可能毒杀袁成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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