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中年男人,长相很憨厚,皮肤有些黝黑,看起来就像是个田间地头的老农。
    对着谁都笑呵呵的。
    看到我们来得时候,他也不怕,就一边吃着碗里最后个饺子,一边笑着跟我们说,‘来了啊’。
    执行死刑之前,也没他家里人来见他,因为他家里人都被他杀了。”
    说着话,中年法警停顿了下,
    “……说是那天回家路上,有村里人笑话他,他媳妇儿给他戴了绿帽子。当时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就回家了。
    等回到家,他没问他媳妇儿,也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和往常一样,吃了晚饭,天色晚了,他就和他媳妇上床休息了……他还有个孩子,就在睡在他们卧室隔壁。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突然就问他媳妇,是不是出轨了……他媳妇很生气,就和他吵了起来,最后还给了他一巴掌,他没应声,也没还手。
    吵完了过后,两人就又重新上床睡觉了……女的是睡着了,但男的没有……
    这犯人很喜欢吃饺子,为了方便包饺子,就在家里备着个绞肉机……
    警察去到他家里调查的时候,他客厅摆着两个冰柜,冰柜里,一层层垒着,满满当当的饺子……”
    中年法警望着不远处的河面,眼神恍惚着,说着,
    “……最后我们问他有没有什么遗言或者遗书需要转达转交的时候,他端着手里还剩着点汤的碗,笑呵呵地看着我们说,‘饺子挺好吃的。’”
    说着话,中年法警再次陷入沉默,
    身侧的喧嚣似乎再次涌近。
    “……最后,我们押着他到刑场的时候,他脸上都还笑着。”
    中年法警视线微微上移,望向更远处,沉默良久,才继续说道,
    “……就在那边,河对岸,靠近市区边上山脚的地方,那就是刑场……二十几年前在那,现在还在那。”
    中年法警看着河对岸的远处,说着,
    廉歌看着远处,或是灯火点缀下繁华的城市,或是漆黑一片的夜色,也没多说什么,静静听着中年法警的叙说,
    ……
    “……那回,用得是后背抵近的枪决方式,他被另外两名老哥押着,按在我身前,背对着我,跪在地上,头垂着……抬起枪的时候,就像是头回看那位老大哥抬起枪时候一样,浑身都有些发毛,感觉有些心慌……我就那么抬着枪,把枪口一点点挪到了那犯人后脑勺位置。枪口抵住他后脑勺的时候,我浑身感觉都有些不自在,不像是用枪口碰到了他,倒像是我自己的手碰到他后脑勺,浑身都僵住了……”
    中年法警叙述着,话语声与四周,一桌桌食客喧嚣嘈杂的声音混杂着,
    “……老队长站在我旁边,给了我一个倒数的时间,从十开始在我旁边比划,我就那么端着枪,感觉手里的枪越来越重,像是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托住。
    老队长数完最后一个数的时候,没再比划,直接在我旁边,喊了声‘开枪’,再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我手里的枪就响了。
    命令让我条件反射的扣动了扳机,子弹从犯人的后脑勺打了进去……不过,那犯人却没有立刻就死。
    他没发出任何声音,但浑身都抽搐着,蜷着,就像是整个身子都要蜷在一起,裤裆里,屎尿也瞬间流了出来……
    这次,老队长没说话,旁边一位老大哥,对着我说了句,“再开一枪吧。”
    ……我再开了一枪,那犯人才彻底没了动静……法医确定过后,便送去了火葬场。
    我就那么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尸体被带走……直到那位老大哥和老队长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慢慢缓过神来。
    最后离开刑场的时候,那老大哥跟我讲了和头回差不多的话,他说,‘第一回已经过去了,后面,慢慢地,慢慢地就习惯了’”
    说着话,中年法警再次顿住声,渐渐沉默下来,
    缓缓转回了身,中年法警抬起了自己的手,收回目光,视线停留在手上,
    “……那之后,每年,法院总有那么几个需要执行的死刑犯,有些是我负责执行,有些是其他法警负责。
    每隔段时间,也总会有些新法警进来,有些新法警头回执行死刑的时候显得很兴奋,也有些新法警执行死刑的很害怕,很紧张,甚至有无法承受,反应严重,转到其他岗位工作的……
    不过大多数人,就像是那位老大哥说得,第一回过后,后面慢慢地就习惯了……我也一样,后面,执行的次数越来越多,看着好像似乎也没太多感觉,好像习惯了了……只是有时候看到些年纪稍小的,觉得有些可惜。”
    说着话,中年法警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收回了目光,低着头,看着餐桌上的铁盘,沉默了下来。
    廉歌转过视线,看了眼中年法警,也没多说什么,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了远处,亮着万家灯火的繁华城市。
    ……
    “我也以为我习惯了,直到……
    ……那时候,我做法警已经有些年,院里除了些老资格的法警,我已经算是工作时间比较长的。”
    低头看着餐桌上,铁盘里放着的一串串烤串,中年法警目光出神着,叙说着,
    “那年,也是这会的时候,院里判了个死刑。被执行的犯人,是个年轻男人,大概只有二十三四岁。
    本来还轮不到我执行,但正好,有位法警请假了,跳过他再往下轮,就是个新来的,一次刑场都没去过的新法警……我想着还是给新法警一个适应的过程,就像是以前老队长对我一样,我就主动申请了那次执行……
    和很多死刑犯一样,在临执行的时候,都想在见自己家里人一面,那次的年轻人也申请了……羁押的监狱和法院都通知了他父母,不过他父母都没来,可能是觉得丢人吧……按照判决,那次的年轻人奸'杀了他们邻居家的一个女孩,那女孩还未成年……
    我们去到监狱的时候,是早晨,和做最后核实的人一起去的。
    我们去到的时候,正是他吃饭的时候,只是狱警特意出去给他买得最后顿饭,他却一点都没动……
    看到我们来了,他直接就瘫软在了地上,浑身都抖着……我站在旁边,做最后核实的人,按照程序,对他进行着核实……
    最后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话,或者遗言的时候,他眼眶红着,跟我们讲,说他是无辜的……说他没有杀那女孩……问我们,他的申诉文件下来了吗……”
    中年法警说着,再次沉默了下,才继续说了下去,
    “……最后,出监狱的时候,是我和另一个名法警将他架着出去的,他浑身都已经瘫软,没有一点力气。去刑场车上的时候,
    他就瘫在那儿,被左右两个法警扶着,嘴里一直念叨着些听不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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