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阳郡主淡笑不语,屏住呼吸,焦急的等着,耳边是瑾王妃有的没的在聊着什么,咏阳郡主只有偶尔才会回复一两句。
    殿内
    魏姎跪在了蒲团上,额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膝盖处是钻了心的疼。
    这蒲团上看去很普通,可实际却藏着一块铁板,铁板凸起一粒粒宛若珍珠似的尖锐,跪的时间越久,刺的越深,从表面上看除了有些淤青,并未有伤口,可实际膝盖骨头都能被跪烂了,这是后宫私刑,专门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妃子。
    魏姎背脊被汗水打湿,紧咬着牙挺着。
    闻嬷嬷瞥了一眼魏姎,又侧目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动静,低着头,眼观鼻。
    足足跪了一个时辰,魏姎身子摇摇欲坠,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身子一软倒在了一侧,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皮子沉的厉害,闻嬷嬷掐住了魏姎的人中,硬逼着魏姎清醒三分。
    “七小姐,太后醒了。”
    魏姎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揉了揉膝盖,瘫坐在地,仰着头看向了缓缓走出来的妇人,雍容华贵,气势非凡,脸上带着怒气。
    “魏姎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昭明太后坐在塌上,卸了珠钗后冠,半倚着身子,闻嬷嬷奉上了一杯茶水,昭明太后摆摆手,闻嬷嬷立即退到了一旁。
    “为何要帮华安?”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如此。”
    昭明太后冷笑,“在进入林子里之前,华安对你可是十分厌恶的,依照她的个性,在林子里没有对你下手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救你一命?”
    “太后明鉴,进林之初,贤贵妃的确对魏姎有些偏见,只是魏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服了贤贵妃。”
    “你是如何劝的?”
    魏姎咽了咽喉咙,缓缓开口,“魏姎是瑾王妃义女,萧二皇子又是瑾王妃的侄儿,就凭着这一点,贤贵妃饶了魏姎一次。”
    昭明太后深吸口气,脸上的冷笑又浓了些,“以往耍一些小聪明,哀家可以不计较,可这次,你坏了哀家大事!”
    “魏姎知错,求太后责罚。”魏姎很痛快的认了错,这口气也不指望昭明太后能咽下去。
    昭明太后声音缓和了些,“姎姐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当初就是见你年纪小,又无人可依,才会顶着莫大的压力处处帮你,当初你二姐姐病逝,险些暴尸荒野,是瑾王妃替你做主出头,压住了宜安伯府,给了你二姐姐一个安身之所,你告诉哀家,是谁在背后给你出主意的。”
    魏姎紧抿着唇。
    “姎姐儿,你能当众除掉郑淑妃的皇嗣,又戏耍了纯皇贵妃,哀家记者你的好呢,看在你以往办事得力的份上,哀家不会和你计较这次的事的。”
    这是威胁她,一旦魏姎靠拢南梁帝,昭明太后会立马将这些事情告诉郑国公府,上官府,以及南梁帝。
    这三个,魏姎哪个也得罪不起。
    尤其是南梁帝,若是让南梁帝知晓郑淑妃有孕,必定饶不了她!
    思索片刻后,魏姎抬眸看向昭明太后,“太后不必逼迫魏姎,没人指使。”
    话一出,昭明太后脸色唰的下就沉了,弯腰蹲下身,凤眸眯起,“你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人能护得住你一时,未必能时时刻刻都能护得住你,出了事,还不是要罚,留在哀家身边,别说是县主头衔,就是公主也当得。”
    魏姎挺直了背脊,“太后抬举魏姎了,魏姎不在乎身份贵重,只求家人团聚平安。”
    见魏姎屡次不是好歹,昭明太后也没了耐心,目光发紧,缓缓起身,冲着闻嬷嬷使了个眼色。
    闻嬷嬷从一旁的桌子上取出一碗汤药,还冒着热乎气,渐渐逼近魏姎,魏姎抬眸看向了昭明太后。
    “你放心,这不是什么灌肠穿喉的毒药,要不了你的性命。”昭明太后淡淡的开口。
    这的确不是致命毒药,却是封了她脉象的毒药,一旦服下,会失去所有知觉,又聋又瞎又哑,好狠的心!
    “太后对魏姎有气,魏姎甘愿认罚,只是魏姎若没了医术救人的本事,即便将来太后能成就大事,也未必后继有人去享福,只是给她人做嫁衣罢了。”
    魏姎不急不慌,“魏姎的命本来就不值钱,只要父亲母亲,大哥大姐姐安好,魏姎死又何妨。”
    再次提起了魏白潇,昭明太后身子一顿,拧着眉看向魏姎,魏姎伸手接过了那一碗毒药,眼中没有丝毫惧怕,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昭明太后冲着闻嬷嬷使了个眼色。
    闻嬷嬷伸手接过了魏姎手中的碗,“七小姐莫急,这是一碗补药,凉了就不好喝了,奴婢再给你端一碗过来。”
    魏姎松了手,闻嬷嬷端着药离开了内殿,昭明太后半眯着眸,“你刚才说的话是何意?”
    “太后每逢饮酒,夜里都会梦魇惊醒,浑身虚汗,手脚发凉,偶尔还会头痛难忍,需得服药才能稳住,一个月里总犯上五六次,昨儿夜里,太后就犯过病。”
    昭明太后眉头紧蹙。
    “这是中毒的征兆,而且由来已久,足有五六年了,长此以往,太后虚不受补,身子渐渐亏虚,不出一年必定中风瘫痪在床。”
    “你说什么!”昭明太后愣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宫里的太医医术有限,未必能医治,更不敢对太后服用猛药,只是调理一些虚补的药方不温不火的熬着,治不对症,才会加重太后的病情。”
    魏姎说的每一句话都对症,昭明太后紧绷着脸,“你早就发现了?”
    “是,不过魏姎并没有把握医治好太后,只能私下寻求法子,暂时还没什么头绪,今日魏姎说出来,只是报答当初太后照拂之意。”魏姎冲着昭明太后磕头。
    昭明太后气的浑身发抖,猛的一只手拍在了桌子上,气恼不已,“你好大的胆子,隐瞒不报,耽误哀家病情,魏姎,亏得哀家如此待你。”
    “此病最忌大喜大悲,更不能忧思过重,太后还是小心谨慎些才行。”
    魏姎已经豁出去了,越是往后退,对方越是咄咄逼人,不肯罢休,必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大不了鱼死网破,从气势上和心里上震慑了对方。
    譬如此刻。
    昭明太后揉了揉眉心,硬是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强忍着怒火问,“哀家中了什么毒,可有缓解?”
    “少饮酒,饮茶,闻不得檀香,更闻不得花香,若能以素食为主,定能缓解。”
    “若要根除呢?”
    魏姎冲着昭明太后叩首,“魏姎无能。”
    昭明太后冷笑,“你怎会无能,天底下还有几个能比你聪明的了,你想和哀家做交易,尽管直说。”
    “太后恕罪,魏姎医术浅薄都是些雕虫小技,不敢伤了太后凤体。”
    见她屡次不识趣,像极了又硬又难啃的骨头,昭明太后的指尖搭在了桌子上,轻轻敲打,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许久,昭明太后才松了口,“退下吧。”
    “是,魏姎告退。”
    紧咬着牙,撑着身子一瘸一拐的朝着殿外走,浑身都是湿透了,外面的天已经泛着白,跨过了门槛,险些一脚跌倒,幸亏六月及时搀扶。
    “小姐?”
    “我没事,就是坐久了,腿麻了。”魏姎轻笑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咏阳郡主。
    咏阳郡主什么都没问,只扶着魏姎,说,“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直到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咏阳郡主才问,“伤了哪?”
    “母亲放心吧,真的没事,只是跪了一个多时辰,瞧,已经无碍了,太后只是生气,却不敢对小七做什么。”
    咏阳郡主冷着脸,“小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母亲,今儿你求了皇上让贤贵妃回北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可把咏阳郡主吓得不轻。
    魏姎瞒不过去,才把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咏阳郡主眼皮一跳,魏姎低头认错,“母亲,是小七鲁莽了。”
    “不,是母亲大意了,原以为这是件好事,却没想到多少人眼红,罢了罢了,没了可眼红的,以后也能图个清静,这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你坏了太后好事,太后怎么会轻易放了你?”
    咏阳郡主是知道昭明太后的,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外表慈和善良,可实际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当初昭明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死了多少后宫嫔妃,先帝子嗣单薄,就是昭明太后的手段。
    “母亲,猛虎还有老的时候呢,皇上和太后嫌隙又深,今儿小七当众露脸,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回去,被人捏住了把柄,太后也不好交代,所以太后只是训斥小七几句,顶多跪了一会。”
    咏阳郡主半信半疑,仔细想想倒也是,拉着魏姎的手,“禁足了也好,在府上待着休养,哪也不许去。”
    “是,听母亲的。”
    一个时辰后到了南阳侯府,回了映雪院,魏姎再没支撑住,脚下发软,身子直直的朝前栽倒,猛然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息沁凉。
    “湛大哥?”
    魏姎愣了,被萧湛横抱着进屋,关了门,六月都傻眼了,险些惊叫出来,还是临淇拉着六月,耐心的解释什么,才安抚了这丫头。
    “你怎么来了?”
    萧湛抿唇不语,弯腰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魏姎的膝盖,疼的魏姎倒抽口凉气。
    “疼~”
    萧湛伸手脱了魏姎的鞋袜,魏姎犹豫了片刻,小脸发红,“不必了,我自己调些药膏抹了,休养两日就没事了。”
    “这是贤贵妃给的,我应了她,总不好失信于人。”萧湛耐着性子,蹲在魏姎跟前,身子也矮了半截,板着一张脸,不喜不怒,魏姎翘起红唇,任由萧湛脱了鞋袜。
    一双白皙如玉的脚丫子还没他大手大,肤若凝脂,连脚指甲都是粉色的,十分漂亮。
    萧湛撩起裙摆,看见了膝盖一团紫青,抬着魏姎的小腿,“动一动,看看伤没伤着骨头。”
    魏姎依言动了动,“跪的时间不长,还行。”
    “你还想跪多久?”萧湛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魏姎,魏姎虚心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缩了缩脖子,任由萧湛瞪她。
    悉心抹了药膏,凉凉的,很舒服,减缓了不少疼痛,一只脚被萧湛握在掌心,魏姎还有些难为情,耳根子一直红着。
    萧湛像是故意折腾她似的,抹的极慢,白皙的指尖在膝盖上那一团青紫上游走,魏姎强忍着呼吸。
    “你可后悔了?”萧湛问。
    魏姎点点头,萧湛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可下一刻魏姎又道,“我一开始就不该冲着那个彩头去,累死累活扛着大半个山头,还不如让贤贵妃自己赢了彩头,我也不至于得罪了这么多人……疼,轻点轻点。”
    魏姎小脸皱成了一团,撇撇嘴,她究竟说错什么了?
    萧湛眯着眼看她,“还有呢?”
    “还有什么?”
    萧湛等了一晚上才等着魏姎,心里焦急难耐,见着魏姎进了府,又失了理智上门,这丫头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说她笨,比谁都聪明,可有些事就是不开窍。
    “冷静下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捅了多少篓子,一旦贤贵妃在外有个什么闲言碎语,丢的是北缙和南梁的颜面,南梁皇帝第一个饶不了你,再者,你认识贤贵妃才多久,怎么就这么信任她?”
    魏姎摇头,“直觉吧,我也正好趁机甩了那个彩头,若贤贵妃真的有了污名,我会第一个派人杀了她。”
    萧湛忍着口气,也不知道这口怒火是从哪来的,就是越想越生气,“你又拿魏白潇糊弄昭明太后了?”
    “同样的伎俩一次就够了,太后中了毒,我若死了,太后也活不长久,还不至于坏了一次事就要了我的命。”魏姎说这还有些洋洋得意。
    这下,萧湛没惯着毛病,伸手按了按魏姎的腿,魏姎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委屈巴巴的瞪着萧湛。
    “你给太后下毒,你是不是疯了,一旦被查出来,你有几条小命能赔的?”萧湛气的不行,还有什么事是她干不出来的?
    魏姎蹙眉,想要反驳不是她下的毒,对上那一双洞若观火,熟悉一切的眸子,魏姎又咽了回去,支支吾吾的说,“伴君身侧,与虎谋皮,若不有些把柄在手,我怎么敢行事?”
    魏姎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她怎么到了萧湛面前,什么软话都说得出来,一点骨气都没有。
    萧湛恨不得掐死魏姎,还敢这么理直气壮,“你以为太后身边都是一些酒囊饭袋,查不出来吗,这次是侥幸,那下一次呢?”
    “你冲我嚷嚷什么,也没有牵连你,你气什么!”魏姎也火大,谁愿意小心翼翼的过,这不是没法子吗。
    “你!”
    萧湛噎了,一向嘴皮子厉害的他,竟然被气的半死,偏还拿魏姎没辙。
    “天色不早了,恕不远送,我这个人鲁莽的很,萧二皇子可别和我亲近,万一哪一日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什么人,牵连了萧二皇子,我还多添些罪过。”
    魏姎放下衣裙,冷着小脸,萧湛气的眼皮子跳的厉害,将手里的药瓶子放在桌子上,开了门,扭头就走了。
    不一会六月冲了进来,“小姐,没事吧?”
    “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儿。”
    “那刚才那位是萧二皇子,他怎么会来,若是被人发现……”六月简直不敢再想了。
    “人家来无影去无踪,怎么会被发现了,只是迫不得已有事相求,日后不会来的,安心休息吧。”魏姎有些烦躁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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