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怎生是好?”两个弓箭手藏在柱子后惊声问道。
    曹教练使默然半晌,忽而一跺脚道:“那厮强横,不可力敌!”
    他心下早已慌了。
    他叫曹秀,西夏大臣曹勉的嫡孙。
    曹秀供职正在西夏皇帝驾前飞龙苑,那本是个养马的地方,后来将对宋辽蕃的谍子都转入过去一体管理,下有指挥使统带,再下有教练使诸多,再下又有教练副使,再之下便是都头之类。
    他这教练使只是人家抬举,实则行教练副使之权所辖不过一都五十人。
    谁让他祖父权掌枢密院,自家又是凉州大族。
    曹秀经历过战阵厮杀,只是不能亲手上阵而已。
    他自谓也算是个人物,平素掌管一都,谍报往来也很周到,不意这番却遇到个狠人。
    这可是他初次离开祖父的羽翼亲领一支谍子队深入宋境。
    “俺只说折可适那厮厉害,不意遇到这样一个!”曹秀心下恨极。
    这番若是出面失利,那教练使他怕是当不上的。
    这且罢了,倘若搅扰祖父供职枢密院枢密使一职那可要紧得很哪!
    他听到李寇“除恶务尽”四个字时,正逢心头升出“留得青山在”五个字。
    那四个字,瞬间将他羞得面红耳赤,转而怒发冲冠。
    “这厮强横!”曹秀心中想道。
    只是他“留得青山在”五个字已牢牢扎根在心中了。
    他是谁?
    凉州曹氏的少主人,才学成一身文武艺尚未报答君王!
    他还是飞龙苑最年轻的教练副使!
    最要紧他是曹勉的嫡孙!
    “纵然一时遇到那强横的,且看将来谁是人物。”曹秀心中有了计较。
    他听得脚步声响,心下一横,当即与那两个亲随以国语,也便是西夏语快速说了几句。
    这未免教那吐蕃打扮的人心下生疑。
    他们为甚么避着他说话?
    莫不是要害他?
    那人当即以中原官话喝道:“莫不是……”
    “错了,你错了。”曹秀厉声道,“事已至此,必当拼死一战,不负我凉州曹氏的英名——我与两个心腹说个战法,倘若教那厮听去你当他是憨者么?”
    那人心头依旧有疑心。
    他威吓道:“你敢胡来,休怪我与你事不谐!”
    曹秀道:“你六部人马,一支散落在湟州,你家赞普……”
    那人点头道:“不错,你若敢舍弃我,当时便把你曹氏在河湟的经营告知刘法,那厮可是个陕西诸路第一上将!”
    他要再威胁。
    只是他却听曹秀快速道:“他来了——俺带他两个抵挡去,你快去杀了那王小乙,那厮是宋廷有用的,宁可杀了他也莫教回汴梁城。”
    这安排倒是教那吐蕃人放下心来。
    他当即执刀奔帷幔后头,已到近前,却不见厮杀声起,不由回头一看,险险气撞脑门。
    曹秀一言不发,引两个心腹竟轻快直奔大雄宝殿之后,几个翻越,早已越过后头的短墙,此刻已跃下而逃了。
    “天下的汉人都是一样的狡诈!”那厮急了,又看李寇持枪直奔他而来,心下恨起,当即挥舞着刀直往依着柱子被捆着手脚的一人身上要砍。
    李寇此时看得明白,大雄宝殿里竟是个囚牢。
    帷幔后头,藏着十七八个五六岁七八岁的小孩子,有男童女童,看打扮有贫寒的也有富贵的,都拿着些点心,竟不为厮杀所动,一个个还都看着他,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李寇不由想起小妹和小弟两个,那两个憨憨也是有过这样神情的。
    他在城里读书,一月也难得回去一次,每回家,刚在数公里外的塬头上下车,便远远看到两个憨憨坐在家门口,一起望着塬头上的车站,只等他回来,他一下山,那两个小人儿就倒腾着腿,嘴里叫着“哥哥,哥哥”,一起从场院里跑上山来,一个跳在他背上,一个挂在他腿上,嘻嘻地笑着。
    李寇心里蓦然一疼,他自小去城里读书,家里的活都是弟弟妹妹做了,那是把该他吃的苦都吃了,也从未觉着有什么苦的两个憨憨。
    李寇看着那十七八个孩童,张开嘴巴只说:“莫怕。”
    这时,他才觉心情激荡那两个字如同千钧般难以滑滑的说出来。
    他这一愣神,便是一声叫喊。
    李寇定睛一看,一时怒发冲冠。
    柱子旁边,紧紧地靠着三个人,两个男童,也只七八岁的年纪,一个穿着绸缎,一个却裹着一件粗布长衫,两人都护着一个看有二十余三十岁的男子,那人被绳索捆着手脚,嘴里勒一根布条说不出来话,正挣扎着,却将身子挡着森森的刀刃,把那两个孩童拼命护在身后。
    他看一眼那打扮倒也眼熟的蕃人,骤然一枪,挡住他的刀,又复一枪,本要扎透他,点到的时候却偏移些许在他脖颈后刺过。
    那厮的血当即喷了柱子许多,他丢了刀,一手捂着脖颈,面上却有解脱的得意笑容。
    此时,那一群孩童才骇然惊叫起来。
    李寇看那男子,道:“你叫王小乙?”
    那人荷荷有声却说不出话,他嘴巴还被勒着。
    李寇出一枪,在那两个孩童的尖叫中扎断绳索,他待那王小乙倒是高看了一二分。
    纵然在现代,这等舍身护着他人的也少之又少。
    那人三两下解开嘴巴上的绳索,要挣扎着爬起来,只是右臂被那蕃人所伤,有一些行动不便。
    他一口洛河音说道:“俺是王小乙,京师的那个王小乙,壮士可是朝廷遣来杀俺的么?”
    李寇奇道:“朝廷为何杀你?”
    王小乙道:“看来不是了——壮士不知,俺世代是个铁匠,专为朝廷铸铁,此番被西贼掳去,朝廷宁可杀错也不肯教西贼窃取了铸炮的铁,”他黯然道,“毕竟还有个凌大郎,他是有大本事的。”
    李寇不懂这些也懒得过问,他过去将那蕃人的尸体往旁边一挪。
    就在这时,墙头有羽箭雨点般打来。
    原来曹秀见李寇并未追赶,竟大胆返回攀上墙头意图偷袭。
    李寇见那羽箭极其刁钻,他们并不谋求杀他,羽箭直往孩童那边射去,只是墙头上只两个人,还有一个哪里去了?
    李寇沉腰扎马步,长枪在腰间如龙飞舞,竟把那不足十丈外的羽箭一一拨到旁处未教伤一人。
    正此时,大雄宝殿后火起。
    李寇眼见那两个在墙头上如出连珠箭般,心下便知西夏能在三国之中苟活两百年并非浪得虚名。
    那一手连珠箭若是行家使来倒也还好,可那三个顶天只是中级的军官。
    西夏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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