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肥肉,切三斤备用;再把这瘦肉,细细地剔出三斤;这半有肥瘦的,再另去三斤。”李寇靠着马姑娘家的厨房门,吩咐两个手脚麻利的健壮妇人,并叮嘱,“大姐可不要弄混了,各三斤,取好叫我。”
    妇人笑道:“可不敢当少君的大姐,叫咱们名字就好。”
    “便是吃盐也比我多十数年,如何当不得这个称呼。”李寇道,“随后再取白面十斤。”
    十斤面多吗?
    这院子里的人可也多。
    马姑娘在廊下搭一张椅子坐着,她要看这人又能折腾出什么。
    李寇所要白面太多,她便知他心意。
    那可不行。
    “你只做三五人的,尝尝便是了,若真好吃些,她们学来便是,”她好笑道,“莫非你怕绝技被人学去?”
    学了你们也做不出那个味道。
    李寇等着两个妇人把肉面都取好,便将她们都赶出了厨下。
    不为别的,你们在这里看着,我怎么取胡麻油十三香辣椒粉?
    还有那盐。
    李寇忽然想到这也是一个暴利的生意。
    他小时候家里吃的盐还有从青海或者山西运城送来的粗盐,那时村里便有纯净粗盐的手艺人,到他长大后,村里用碘盐硒盐盐酸菜,可总是没有当年的味道,学化工的小弟根据当年洗盐人的手艺,又加了些自己的步骤,很容易能把脏盐洗出来,比粗盐干净了不知多少倍,而所用的工具也无非村里随处可见的东西。
    但古代盐铁是官方专营。
    又一个要往上爬的理由!
    李寇心里计划手下不停,先取碗来倒了植物油——马姑娘家多用动物脂肪炼的油,虽有植物油却少的可怜,李寇有胡麻油几十桶怕有千斤,那是村里人吃惯了本地的胡麻油,又有人家要结婚才买的那么多。
    又取一袋盐一瓶醋,索性把酱油也换了,李寇手持两把菜刀一顿乱剁,把三份肉剁成了肉丁,然后过水焯一遍,也有切丁之前过水的,李寇爱随后过水。
    只是那锅却难换,李寇看着那一口大锅,很想把村里的生铁锅拿出来,想想此物太大难以遮掩,索性只好作罢。
    一时锅里倒油,七成熟的肉丁泼下去立即加调料,待肉有九成熟时,一大把辣椒面扔下去,炒几翻而后旋一票冷水,锅里咕嘟咕嘟盏茶功夫,李寇换锅烧水,看着渐渐凝结的臊子,心里终于踏实了很多。
    “吃货民族,看到吃的心里能安静三分。”李寇赞叹一声,把三五斤面粉加上些自己带来的碱面子,又抓一点玉米面粉洒在案板上,这叫面粕,是防止面条黏在一起的。
    面调好不用等片刻,水也烧开了,李寇有心找些绿菜,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一个大白菜,还有几个旱萝卜,再找时,也只找到一点鸡蛋。
    没有韭菜,没有芫荽。
    这怎么吃一碗热热乎乎的汤面?
    哪怕多一点木耳也好啊。
    李寇又翻了一下找出两块豆腐。
    这一顿饭,真叫马姑娘好生等的心急。
    她只闻着一股醋的酸味,而后呛人至极的味道从厨房里冒出来,把两个好奇去看的妇人呛得连连往墙角跑,待那味道散去,却是诱人至极的一股味道。
    “他真能做饭?”马姑娘心下不信,慢慢踆进厨房,便看到李寇手持竹编灶滤,正把一锅白生生又宽又长的面条往冷水盆里捞。
    只是地上摆着一口锅里放着甚么?
    “臊子,这是真正的臊子。”李寇自矜道,“你且尝尝,比之你们平常吃的臊子,这有什么过人之处的。”
    马姑娘忍着馋涎,颇傲娇背着手过去要看案板上摆着的一碗菜,道:“甚么好吃的能那般馋人。”
    于是她连吃两大碗油泼臊子面。
    “好是好吃只是你把我一旬的莱菔都吃完了,春未至我去哪里又找些蔬菜去?”马姑娘很有些气愤,说着话,见李寇低着头只吃,连忙缩一下小腹,往椅子深处坐,悄悄弯下腰,小嘴儿抿在碗沿,轻轻抿一口面汤,舌尖儿上打一个滚儿便落进肚子,她直起身端正坐着,待那热汤带来的舒坦消失了,才又气愤讨伐道,“还有那上等白面与精肉,你须赔我才是。”
    李寇抬眼看她一眼,马姑娘努力瞪大眼睛,双手不由撑在桌案边上,娇声嗔怪道:“大郎总是有那么多的法子,左右也不亏这一个,你这,呃,油泼臊子面,你饶我拿去开个小面店如何?”
    呵,一碗面便从少君变成了大郎。
    这也是个吃亏,莫教看到吃的才端庄大雅。
    李寇吃掉面条又倒面汤在大碗里,筷子搅动几下,把碗底的臊子搅动起来,咕嘟嘟一口气喝完,而后手背擦一下嘴。
    马姑娘不由蹙眉,记住了这个让她很不看得惯的动作。
    她盯着李寇只盼他大方点个头说一个“可”字。
    李寇道:“你不是要开店,你只是想自己吃。”
    “怎样?”马姑娘俏脸一红,不由气势低了三分,但又更气鼓鼓的样子,扬着眉瞪着一双杏子眼,小嘴儿下唇往一侧上唇往另一侧,分明颇是可爱,却偏偏要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彷佛要拦路抢劫的女大王一样。
    李寇道:“此时往后再说,我有一事请教。”
    哦?
    马姑娘顿觉底气十足,你纵有杀贼的术做饭的手不也求着我解答疑问么?
    “你说。”她矜持地端坐着微微点头。
    只是那一双已有狡黠神色的眼眸里透着一股得意的笑。
    李寇郑重请教:“莱菔是什么?”
    这厮莫不是故意戏弄人?
    马姑娘细细打量他却发现不是。
    他连莱菔都不知道?
    “这么大,绿叶白茎,便是你在菜里炒得白生生的那个。”马姑娘不由泄气,怏怏不乐随口道。
    萝卜?
    李寇自觉又学到了一个名词。
    我可不知茴香豆的茴字几个写法,我却知道萝卜在古代叫莱菔。
    李寇又道:“你看这一大碗面,可以油泼,可以干拌,也可以加汤,以这一大碗算,靡费几何?”
    谈及这个她双眼都在放光。
    “非五十文大钱不卖!”马姑娘颇为踟蹰觉着价格低了。
    李寇沉默半晌才敢说话:“敢问面价几何?肉价几何?油盐酱醋作价又几何?工费又要多少?”
    马姑娘细细算来才叹道:“不高也不低,九斤肉,所费约有千钱……”
    李寇大是惊讶,他知道苏东坡和红烧肉的缘分,因此记得宋代的猪肉似乎很便宜,怎么……
    是了,宋代的斤与后世差距很大。
    但那也足够多了,一斤猪肉足要七八十文钱!
    “原来猪肉自由也只在达官贵人中实现了。”李寇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切以文人吹嘘为主的所谓古代盛世,其实是忽略了九成九的平民的。
    想来也是,真若猪肉那般价贱,怎么会有那么多面黄肌瘦的平民?
    马娘子徐徐说道:“上等白面,一斤也要五十文以上,至于油当然更贵,菜油一斤不下百二十文,且市场供应不足难得买到,若要猪油羊油倒是稍稍便宜些,但也要百文左右,加之香料贵重,只怕这一大碗面条也要五六十文才能回本。只是价格太贵,恐怕好店铺是不肯要,铺席不敢要的,也只是做个家里三五天吃一顿的好饭。”
    李寇并不气馁,他能看到往后的远景。
    更让他看好的是这时代的物价,白面那么贵,油料那么贵,调料也那么贵,这里头大有可为。
    若以手提箱里千亩良田为根基,逐渐控制着更多的土地推广开粮食与经济作物……
    他心中一片明亮:“到时我以价格战一统一路乃至半壁江山的粮食市场,纵然大送三大送皇帝愿意送赵家的天下,我有人的口粮在手,人心不可不向我。”他又想道,“然,此时须以权势掌控,手中无权,便无武装,枪杆子里才能出政权,无权无枪纵然富有天下,那也只是为他人做衣裳。”
    抬头看马姑娘玉手在桌沿敲着节奏,她也在思索。
    李寇遂笑道:“这一碗饭价格太贵,那便换一种来。你莫要着急要个法子,我且问你,我若有法子把这对于生意而言鸡肋一般的饭食打成白菜价,你有多大把握既拿下泾原路第一粮商的招牌?又要多久才能一统渭州城内外的饮食市场?”
    马姑娘一惊又坐端正了。
    这厮好大的野心!
    只是他果然不肯只作个经商的。
    她只一问:“大郎还有甚么更便宜的面食吗?”
    多!
    凉皮肉夹馍,若果子多些再出一份替代冰峰的饮料。
    能找到蓬草时再出拉面。
    只不过这时代的牛是不能祸害的,李寇也不舍把宝贵的牛当成盘中餐。
    但羊肉总是可以的吧?
    再好一些,沙县小吃里那些他挨个能做出来。
    至于什么高档的比如满汉全席佛跳墙之类,他是一概不曾吃过也未曾见过的。
    那也就算了,相信吃货民族在吃上的天赋必定能开发出来。
    李寇一说法子还有很多,马姑娘便说难处:“大郎若真有雄心,也肯信我,我们不如合伙,这泾原路的粮商不难对付,都是西军的粮秣供应养傻的一些人,有雄厚的基础三年必定跻身九大粮商之一。”她劝道,“然若要一统饮食行当,必定要粮食极其丰富,有余粮养猪养鸡才行,大郎要养百人不难,千人必也不难,若又要养一州之人,一路之人,恐怕是力有未逮的,我劝大郎莫要好高骛远,真有大量的余粮再做区处。”
    李寇道:“那是要种经济作物了——往后告知于你,你帮我请人打造这小吃车,我去市场看一看物价。至于合作一事,我有别的打算,只必不亏待你的,这个定要放心。”
    马姑娘失笑道:“也好,我要看你还有甚么折腾的。”
    她稍有些贪心地瞧一眼大碗,有心要问李寇甚么时候回来。
    回?
    马姑娘心里微微一跳,连忙甩掉这点古怪的念头。
    她索性直说小小的贪心:“不知晌午会子又要见大郎的甚么好吃的?”
    李寇笑道:“晌午简单些,凉皮,饼子夹臊子如何?若不然,一碗酸汤臊子面也可。”
    不就是想一些家常的美食小吃吗?!
    这个他是真的会且有些还真的比较擅长。
    李寇心里想着只是笑:“若吃胖一个美女又找谁算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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