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翘俏眼一横,只见田埂外的土路驰过来一行人马,约摸二十余人,当头的一个年青男子在田垅处驻了马,正斜着一双眼睛打量自己,那种肆无忌惮的目光,曾经是她最深的噩梦。
    “你这厮哪里来的,好生无礼!”
    她轻啐了一口,那男子眼中放光,原本只是瞧着身材不错,没曾想一转脸,颜色竟有八九分好,一下子张大了嘴,竟然连嗔怪的语气也没在意,倒是几个手下不乐意了,催马便朝这边冲来。
    “好大的胆子,竟然口出恶语。”
    “也不看看咱们是哪个府上的。”
    “说出小郎君的名号,怕是要吓死你。”
    ......
    慢了一拍的张无砀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跑过来,只连连作揖。
    “我家侄女不懂事,得罪了贵人,还请宽肴则个。”
    他看得很真切,为首的年青男子面白无须,头戴束发金冠,身着织锦的胡服,腰间的玉带上系着一只绯鱼袋,若不是自己挣来的便是世家子弟荫恩所得,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冲过来的奴仆个个趾高气扬,混不将人放在眼中,显然是横行乡里惯了,硬来只会吃亏。
    “不长眼的老匹夫,快让开。”
    见他拦在马前,马上的豪奴竟然没有减速,马蹄子踩在农田里,掀起大块大块的泥土,径直朝他冲过来,眼见就要撞上,张无砀只觉衣衫被人用力一拉,身体朝后倒去,险险避过了马头,没等站直,马鞭子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挡住了头脸,鞭子入肉的疼痛一阵阵地袭上心头,火辣辣地如同握着烧红的铁棒。
    “来人啊,打人了!”
    被三、四骑围着,张连翘尖声大叫,好在正值农时,左右都是下田的农夫,闻声纷纷围拢过来,其中还有本里的里正。
    “莫要动手,莫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里正有些眼色,没有去同豪奴纠缠,直接扑到年青男子的马前,苦苦恳求道。
    “那是本乡张将军的家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将军?什么人。”
    年青男子的眼光始终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打着转,闻言并不在意。
    里正暗自松了一口气,细细向他介绍张无价的身份:“本家姓张,在军中屡立战功,累升至上柱国、游击将军,去年随大都护出征西蕃,又立下不少功绩,只怕还有升迁,若是他们有得罪处,小的在此赔个罪,乡野鄙夫不识礼数,贵人切莫动了肝火,不值当的。”
    张姓在本州是个大姓,源出高昌,上柱国是到了顶的勋位,游击将军是品级,从五品下的武散官,三样放在一块儿,年青男子总算收回了目光,居高临下地撇了他一眼。
    “你是何人?”
    “小的本乡里正。”
    “那张某在军中所任何职?”
    “乾坑戍副。”
    年青男子像是没听清又问了一句:“什么?”
    “一个戍副,也就比烽帅大一点儿,立下天大的功劳,最多转官三级升上守捉使,可你知道我家郎君姓什么么?”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伸出头,不屑的看向众人:“睁大你们的狗眼,这是都督府内三郎君,凭你搬出谁家也是枉然。”
    里正当场呆住了,他上头还有乡,乡上头是县,县上头是郡,可谁人不知道在这西州之地,州城里的那位药都督一言九鼎,就是驻扎在城外的天山军也归其辖制,府中三子中就属这位药三郎君最是难惹,号称“碛外小霸王”,如今被他缠上,这可难办了。
    “不知是小郎君驾到,多有怠慢,恕罪恕罪,既路过本里,不妨去前头歇歇脚,给小的一个孝敬的机会,可使得?”
    没奈何,里正只能硬着头皮一拱手,谁知人家正眼都没看他。
    “只管啰嗦做甚,拿了人回府去是正经。”
    一听只是个小小的戍副,银枪小霸王药成栋哪还有半点耐心,在他的嚷嚷下,几个豪奴下马便去拖人,张无砀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被人一脚踢在地,张连翘拼命想要护住阿伯,不料手让人扯住,一股大力拖向马背,她一口咬在那人手背上,痛得那厮呲牙直呼痛,手上一松,女子便跑开了去。
    “快跑,莫管我!”
    见她又想跑来救自己,张无砀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边大声呼叫一边冲上去,将那人的双腿死死抱住,那人恼羞成怒,一拳砸在张无砀的背上,见他犹自不松手,又是一拳下去,趁着这个空当,张连翘已经跑入了人群中,哭喊着呼救。
    “救救我阿伯,救救我阿伯。”
    “倒是个硬骨头,上上,都围了,老子倒要看看今天有谁敢救她。”
    药成栋兴奋不已,扬起马鞭子在空中一挥,身后的十几骑豪奴立刻散开,朝田地里的人群赶过去,只有那管事皱起眉头,悄然退了几步,打马转身离去,祸事了,里正眼见对方动了手心知不妙,赶紧一转身跑向县城的方向。
    田地里的人群被马上豪奴赶作了一团,他们将张连翘护在当中,举起手里的木篱笆、锄头、担子等物,对抗豪奴的高头大马,被另外几个豪奴殴打的张无砀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声音,为首的因被她咬在手上,恨恨地踢了一脚,甩着手骂道。
    “老不死的贼杀才,敢挡我家小郎君的路,活腻歪了吧。”
    见他没有再动弹,带上人走向被马队围在当中的人群,指着张连翘冷笑连连。
    “休说你们几个老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她,识相的交出人,有多远滚多远,否则那人便是你们的下场。”
    南平乡大都是军属,家中的壮年男子不是从军就是战殁了,剩下都如张家伯侄一般老弱妇孺而已,见他们强横不讲理,心下已是怯了几分,可终归有些不忍心,一个妇人颤声哀求。
    “她已许了人家,亦是安西大户,小郎君手下留情,打都打了,莫要再为难她罢。”
    “安西大户?能大过药府去,咱们府上的一个侍女都强过甚么大户百倍,小郎君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再要推三阴四,连你们一块儿打,都滚开!”
    眼见阿伯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乡亲们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张连翘心中涌起阵阵绝望,伸手从发髻间拔下一根簪子攒在手心,在那些豪奴的逼迫下,人群渐渐分开,一些与张家交好的人家想要阻拦,被人或推或打倒在地,张连翘扶起那位为自己说话的妇人,凄声叫道。
    “莫要打了,我跟你们走。”
    “早这般识趣便好了,哪有那么多事......”
    不等说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所有人转头看去,通往州城的官道上尘烟大作,一面硕大的牙边方旗高高挑起,旗下人影现身的那一刻,张连翘的心就似要蹦出来,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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