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血缘相承,血浓于水吧?
    实话实说……
    丁楚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轻易也不大相信外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对楚南国莫名的有好感……即便是亲眼瞧见楚南国和冯庸有冲突,他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叔叔”人不错,觉得对方一身正气,肯定就是个“好人”。
    从另一方面讲呢,丁楚也并不是一个随和的孩子……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在母亲的伤痛中长大的,亲眼看见了很多艰辛,敏感的小心灵里能没有阴影吗?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患得患失的,也不大敢多交朋友。
    可他偏偏看到楚南国就追过来了……这只能解释为“天性”了。
    他面对着楚南国伸过来的大掌和很正式的自我介绍……心里很受用,觉得自己忽然间就长大了,可以以男人对男人的方式,和另一个高大威猛的叔叔交谈了。
    他索性还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正正式式的把自己的小手伸到了楚南国的大掌里,顺势晃了晃,也正正式式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丁楚,我妈妈叫窦鸿,我爸叫……”
    楚南国打断了他,不愿意听到冯庸的名字……爱情是自私的,他可以包容丁红豆做任何事,总觉得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可就是不愿意听到冯庸这两个字,“那你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今年虚岁五岁啦,家里有爸爸,妈妈,太奶奶,太爷爷……”
    楚南国的心口忽悠了一下。
    嘴里轻声地念着,“丁~楚?”
    丁?
    楚?
    是自己和丁红豆姓氏的组合。
    压根就没冯庸什么事儿。
    楚南国激动得有点发抖。
    太爷爷?
    太奶奶?
    也对上了!
    会是丁文山吧?
    楚南国的视线定格在孩子的脸上,细细地瞧着他的眉眼……心里翻江倒海的澎湃着,下意识地找寻着丁红豆和自己的影子。
    他又往前蹭了半步,离得丁楚更近了……深吸了一口气,隐隐约约可以闻到孩子身上那种特有的“甘甜”。
    楚南国柔柔的接着问,“你没有爷爷奶奶吗?”
    丁楚摇了摇头,“我没爷爷奶奶,我没见过他们。我不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我也不和爸爸住在一起!”
    楚南国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立刻小心翼翼地接着问,“你爸……和你妈不住在一起?”
    丁楚使劲摇了摇头,“我爸住在城东 /st 123号,我妈和我住在城西down/town。”
    他随口说的是英文。
    瞧那个意思……对父母的地址还能倒背如流,大概就是大人教的,怕孩子万一走丢了。
    丁楚大概也觉得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又赶忙解释了一句,“我爸妈工作都忙,就把我留在太爷爷那里了,我妈妈最爱我,当然每晚都陪着我睡了,来来去去的多麻烦,再说了,我太奶奶也需要人照顾……反正,最后就这样了!不过,我爸对我很好的,有时候他来看我,都会给我买很多很多玩具的,我都抱不过来!”
    “那你姥姥姥爷呢?”楚南国循序渐进的,为了怕孩子听不懂,又赶紧补了一句,“在南方也叫外婆外公,就是你妈妈的爸爸妈妈?”
    丁楚不服的撇了撇嘴,“我懂什么是姥姥姥爷。我不用你这么跟我讲,我又不是小孩子。”
    楚南国哑然失笑……真不知道这孩子的自负劲儿像谁,“行,行,你不是小孩子,那你倒是往下说呀,你姥姥姥爷呢?也不跟你们住在一起?”
    丁楚调皮的一摊手,“嘿嘿,我没姥姥和姥爷!当然不住在一起了。”
    楚南国心里咯噔了一下。
    丁红豆没有父母!
    这更对上了!
    他迫不及待的接着问,“那你知道太爷爷,太奶奶的名字吗?”
    丁楚想了想,“太爷爷就叫太爷爷!”
    他不知道丁文山的姓名,这也情有可原,至于杜一珍,哪个孩子能叫自己太奶的名讳呢?
    楚南国会这么问,也是因为一时情急。
    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拍了拍额头,赶忙又换了个问法,急不可待地说,“乖,丁楚,那我再问问你,你太爷爷叫你妈什么呢?好比……他们叫你楚儿吧?叫你妈呢?”
    这个丁楚当然知道了。
    眯着眼睛一笑,“我太爷爷叫我妈:豆儿!有的时候还叫她……”
    话没说完……
    丁红豆的秘书李小姐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一看到丁楚,立刻就放心的拍了拍胸口,“哎妈,你这孩子,就屁大会儿功夫,你就能跑这么远?怪不得人家都说,三五岁的小男孩讨人嫌!我还管不了你了?今天展会上这么多人,万一你跑丢了呢,这责任谁付的起?你等着,我回头就向你妈告状去!”
    楚南国皱了皱眉,不大喜欢这秘书说话的语气。
    刚要张口训她几句……
    丁楚可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已经开始反呛了。
    他无所谓的把两只小手往胸前一抱,“哼,你去告状吧。不过,我想,妈妈也会理解我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在女厕所里站着干什么?多不好看啊?”
    哈?
    李秘书望着他那个可爱的小模样,再一听他小大人的似的言语,忍俊不禁的笑了。
    楚南国呢?
    此刻……真是想笑也笑不出来。
    他的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刚刚听到丁楚说“太爷爷叫我妈……豆儿,”虽然没看到字面,可发音却和丁文山平时对丁红豆的昵称一模一样,原本还想问一下,丁红豆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被这秘书打断了。
    心情一下子就从极乐跌到了谷底,本来正懊恼呢,一听丁楚又是什么老爷们,又是女厕所的话,楚南国又忍不住想笑。
    就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仿佛就尝尽了人生喜怒哀乐的所有味道。
    李秘书不认识他,可还是感激的向他点了点头,“谢谢啊,谢谢你照顾这孩子。”
    快步走上来,一把拉住了丁楚,“走,回办公室去。”
    正要往身边拉,却觉得没拉动,抬眼一瞧,楚南国正拽着孩子的另一只胳膊……舍不得松手。
    李秘书抱歉的一笑,“同志……”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请放手。
    楚南国张了张嘴……虽然心里一百万个不愿意孩子就此离开,可自己好像也没有理由和身份留人家。
    他把5根手指一根一根艰难的抽离开了孩子的小胳膊……缓缓的站起身,眼睁睁的瞧着秘书把丁楚带走了。
    忽然之间,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这颗心也跟着孩子去了。
    丁楚到了走廊拐角的时候,还没忘了扭回头,向他乖巧的招了招手。
    就这一个动作……楚南国只觉得喉头一紧,一股热浪直接向着双眸里逼近。
    他赶忙深吸了一口气,强制敛了敛心神……再也不敢看孩子的身影了。
    一看就难受。
    楚南国毅然决然的转过身。
    又回到了美术大厅。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只看到不远处,一帮人围着丁红豆,又是采访,又是录影,丁红豆仪态大方的一一应对,鹤立鸡群似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楚南国站在暗影处,静静的瞧着她,心里大概也明白……瞧这个架势,今天自己是别打算再有机会过去,单独说几句话了。
    他有些沮丧的转身出了美术馆,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别的事儿了,把孙思慕也忘了……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对母子的身影。
    干脆独自开车回了家。
    一进家门儿。
    楚云松立刻迎了出来,开口第1句话,并不是炫耀自己把柳璇打发走了,而是迫切的问儿子,“南国,回来啦?你去美术馆了吗?看到窦鸿了?还有小丁楚?你和他们说话了吗?都说什么了?孩子还好吗?开馆顺利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
    也真难为他了!
    一叠声的问出了这么多问题。
    楚南国哪有心情一一解释啊,囫囵的点了点头,“嗯!”
    顺势无精打采的问父亲,“柳璇走了?”
    楚云松根本就没把柳璇当回事儿,“提她干什么?走了!柳如实来了,给她个大嘴巴子……直接打走了!该!她也太不要脸了!”
    楚南国没说话……早就算到了是这个结局。
    兀自往自己的房间走。
    楚云松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南国,我问你话呢!你还没回答呢?”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楚云松小心翼翼的……仿佛唯恐戳了儿子的心窝子,“那个画家……到底是不是红豆啊?”
    眼神迫切的盯着儿子。
    楚南国飞快的瞄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说……
    如实说?
    怕他失望,怕他操心!
    敷衍着答?
    父亲一定又会不满意的追问。
    只能选择沉默了。
    在没有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在没法把媳妇和孩子都领回家门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说。
    楚南国低着头,一头就扎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带上了房门。
    楚云松是个有深沉的人……读懂了儿子“拒绝交谈”的信号,也了解儿子倔强脾气,如果对方不想开口,那就是打死也没用的。
    他只能在门外停住了脚步,轻声的叹了口气,“唉。”
    默默的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楚南国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在院子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到了上房的门口之后……这才也长出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了沙发里。
    他现在只想静一静,不想多说话。
    坐在那里,把今天的每件事情全都想了个通通透透……直到拿定了主意以后,这才走到了写字台,拉开了抽屉,找出了一本联系人电话薄,开始按照上面的数字拨号码了,“喂,王科长吗?我是楚南国。”
    “哦?楚机呀,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不好意思,我想麻烦你帮我查查一个人的出入境信息。”
    “这事简单呢,这是我本职啊,谁?说吧!”
    “窦鸿!就是那个从美国回来的画家,今天她的美术馆刚开业……”
    “我知道,我知道,我爱人还去她那儿看展出了呢。”听筒那边的声音有点好奇,“怎么?楚机,你跟她有什么瓜葛吗?那个窦鸿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啊。”
    “我以后再给你解释,行吗?”楚南国不想多说,“还有啊,你们出入境那边能不能帮我再查一查她在国外的情况啊?对了,我有她国外的地址!”
    楚南国记忆好,把丁楚说过的地址又重复了一下,这才接着说,“王科长,麻烦你了,关于她的家庭关系和过往这五年的事情,还是查的越详细越好,赶明儿我请你吃饭。”
    “行啊!”对方答的爽快,“我马上帮你办!”
    又客套了几句,这才放下了电话。
    楚南国想更清楚的知道“窦鸿”在美国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大火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可毕竟国际之间的信息交流还不发达,必须得找人过去查。
    放下了电话,他略一沉吟。
    又拨通了姚世军的号码。
    姚世军经过这几年已经晋级为刑警大队的队长了……现在也是警队里的骨干,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接到楚南国的电话,立刻眯着眼睛笑,熟不拘礼的开起了玩笑,“楚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啦?上次还改我一顿火锅呢,是不是今天该请啦?”
    “说正经的呢!”楚南国我打断了他的话,“火锅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吃几顿都行,现在的先办事儿。”
    “怎么了?什么事儿啊?”姚世军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正事,“这么一本正经的,天塌下来了?这么沉不住气?这不像你呀?”
    “别说没用的!”楚南国跟他交情好,所以,说话的时候也就随便些,像是哥们儿,没那么多的客套,“我想让你帮我查个人!”
    “谁?”
    “安童的哥哥……安庆!”
    姚世军答应的也爽快,“行啊,查人容易,关键查人家干什么呢?”
    “你帮我看看,他和红豆服装厂那场大火,有没有可能有关联?”
    楚南国是聪明人……用不着别人多说什么,他已经从安庆的表情里查觉出了蛛丝马迹。
    姚世军皱了皱眉,“又是哪场大火?”
    也觉得有点心疼,“楚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该放下了,红豆走了,回不来了,而且公安局已经定案了……”
    “别说了。”楚南国不想听”回不来“这几个字,索性强势的打断了他,“你到底查不查?不查拉倒,我再找别人!”
    “查!查!”姚世军立刻改了口……也知道丁红豆是楚南国的软肋,谁也碰不得,“你别生气呀,我马上就去查!”
    “还有一件事儿。”楚南国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你再帮我一个忙,行吧?”
    姚世军调侃道,“哟,忽然间这么客气了呢?我还有点儿不适应了!什么事儿?说吧!”
    “窦鸿你知道吧?我想知道一下她在城里的住处!”
    “干嘛?”
    “干嘛你就别管了,越快越好,我等你回信儿啊!”
    朋友之间不言谢!
    双方办事儿都是一种礼尚往来……他求姚世军,姚世军有事也求过他,实际上都扯平了。
    交朋友就是这样!
    谁也不可能单方面的付出和给予。
    楚南国不再多说了,“啪嗒”一声放下了电话。
    姚世军还真是个办事儿的人儿。
    没过一个小时。
    电话又打回来了,“楚队,是我!”
    “我知道啊!”楚南国的声音里透着急切,“有什么消息吗?”
    “安庆的事儿没那么好查,不过,窦鸿的地址我已经找到了,她住在五星酒店顶楼的贵宾房!”
    楚南国简短的说了一声“谢谢”。
    放下了电话,一刻也没敢耽误。
    抓起外套,直接就冲出了院子。
    也没理楚云松在后面的低嚷,“南国,你干嘛去?”
    径直上了车,发动马达,一踩油门,车子飞快地驶上了公路,直奔着5星饭店去了……
    楚南国先把车停在了路边。
    一扭头,正好看见车外有一个小烟摊儿,他纠结了一下,虽然他此刻急需要一枚舒缓的“麻醉剂”减轻心理的烦闷,可他还是忍住了想抽两根的心情,摇下车窗,一只胳膊搭在外面,修长的两根手指下意识的瞧着车门,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许多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眼看着天色渐黑……
    楚南国这才整了整衣领,下车进了酒店的大堂,四下一看,就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了,目光炯炯的一直盯着大门口。
    夜色仿佛更沉了……
    一朵乌云缓缓的压了过来,眼看着要下雨了。
    又过了不大一会儿……
    雨点噼噼啪啪的打到玻璃上,又顺着玻璃一点点滑落,像是一张会哭的脸。
    楚南国心不在焉的望着暗黑中的雨窗,听着雨滴落在屋檐上的”乐章“,大手下意识的敲击着胳膊肘下的扶手,脑子里仿佛被很多念头胀满了,一时却抓不住重点。
    直到一束光线在玻璃窗上划过,紧接着,一辆奔驰车停到了酒店的大门外。
    丁红豆依旧穿着那身玲珑的旗袍,优雅的牵着丁楚的小手,缓缓的步入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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