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杨氏的哭声一刹时充满正房,在她的话里,不但把死去的老太爷指责进来,也没有放过早死的五老爷——岳繁京的父亲,最后更是变本加厉,把整个幽塞都不敢招惹的老姑姑岳良菊羞辱一把。
    全家人一字一句地听得真切,都露出不知所措。
    大奶奶纪氏攥紧女儿岳爱京的手,又打算对房门外溜去。虽然看三房的笑话大快已心,但避开发飚的岳良菊是当务之急。
    要知道老姑娘发出脾气来,可是天雷动地火,邪魔惊怪妖。不管是人是鬼是树是家什,都在岳良菊的怒火之内。
    一直到现在没有说话,看上去颇有耐心的二房也站起身来,也是个准备离开的模样。
    五房的姑娘岳繁京更不用说,她手边没有了春枝这个忠心丫头,也就意味着怒火漫延时,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岳繁京轻而敏捷的起身,同时又饱含怜悯的对姑母望去。
    不知道三伯母吃错哪门子药,居然敢对姑母下厉口。但这些话呢,却偏偏正中姑母要害,字字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岳繁京不愿意受到姑母的迁怒,但也同情她遭受到这波劫难。对一位老姑娘说她嫁不出去,又怂恿她继续找男人,还有比这话更难听的吗?
    目光还没有落到岳良菊的面上,岳繁京已做好看到沙场点兵的神情,接下来,她最好以最快的脚步回到春枝身边。春枝虽小却很灵活,如果姑母对她发难,春枝还能挡上一挡。
    当目光落到岳良菊面上时,岳繁京大大的吃上一惊。惊骇,甚至让她停下避难的脚步。
    岳良菊的性子,是隔岸观火她也能烧着,在关门闭户的房里听见风声也能让刮出满心暴躁。
    但是此时让杨氏挖鼻子剜眼的骂,她却僵持的坐着,一动也没有动。
    从外貌上看四十岁左右的岳良菊,有着时常不减的憔悴。两滴子眼泪自眼角缓缓而落,仿佛舍不得离开的青春,一点一点的滋润那琼鼻两侧的面容。
    没有眼泪的地方,那憔悴感。和受到眼泪滋润的年青,让岳繁京深深的震惊。
    岳繁京由衷惋惜的想着,姑母年青的时候,也是个有名的幽塞美人。停上一停,就转而想到这美人竟然老在闺中,这美人脾气由此暴戾,这美人儿暴戾却静静坐着,把她的悲伤径直传到人的心里。
    她让扎中心中最痛的那一处,所以没了脾气,也不发作。只有两滴子泪水无情宣泄着,把旧日时光中的伤痛诉说。
    岳繁京眼圈儿一红,也跟着忧伤了。
    她在忧伤中默默地问自己,怎么?岳家女子的命运就是“还京”,“还京”,再“还京”吗?
    岳良菊的眼泪显然打动的不止岳繁京一个人,大房也呆住,二房也傻眼,三爷岳行前顾不得向妻子发火,拖着杨氏往外面就走,边走边低声地骂:“妹妹心里苦,快别说了!”
    “你们都回去吧,晚上咱们再说。”岳老夫人的话出来的依然最晚,但难得的充满威严。
    独生女的悲伤,无疑把老太太也感染。那种流动在房中,无言而又控诉到极致的伤感,让岳老夫人暂时放弃“京中来了大贵人”这大消息。
    她慢慢的挥着手,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良菊,你留下。”
    大老爷岳居功恭敬的应声:“是。”直起身子,就使眼色让妻女和兄弟侄女儿赶紧离开。
    岳繁京自从没有父母,祖母总得多加照顾于她,座位离祖母最近,就离房门最远。但她没有最后一个出门,而是在这种时候也受到大伯父的照顾。岳居功特意的说声:“繁京,回房歇着吧。”
    既然这样说,大奶奶纪氏就让了让路,带着女儿岳爱京跟在岳繁京后面走出正房。
    雪扑面的来,还是刚才那么的茫茫,但和每个人心头的冰冻相比,可就逊色的多了去。
    纪氏心事重重的走着,忽然道:“繁京侄女儿,”
    岳繁京很不想和伯母谈话,有些无奈的站住。
    大伯母能说出什么呢?
    随便一想也就能知道。
    只能是为祖母锲而不舍的在“还京”上打主意,想从自己嘴里套几句话,而这几句话还需要符合大伯母的心意。这样等祖母晚上再重提的时候,大伯母搪塞祖母就多一个帮手。
    岳繁京无父无母,脸面前最大的靠山是祖母。实在犯不着为讨好大伯母,而把祖母得罪。
    数着纪氏带着岳爱京走近的脚步,岳繁京开始寻思。早早的准备好话,在大伯母一定要扯上自己对抗祖母时,把大伯母牢牢堵在心门之外。
    雪地走路艰难,纪氏一步步的走近,每一步都足够她斟酌。她的笑容展开,却一看就是内心在展开。
    笑容越来越浓,可见想的就越来越深。岳繁京对着这笑,没来由的打上一个寒噤。
    岳爱京见到,嚷道:“大姐姐受凉了吗?”
    “哎,真不会说话。就要过年了,哪能说姐姐要生病?”纪氏推岳爱京一把,对她没好气。
    转过脸面对上岳繁京,又是满面的笑容,疼爱和慈爱在面上交织往来,再一古脑儿的对着岳繁京砸来。
    “繁京啊,就要过年了,你虽没有父母,却有伯父伯母,还有姐妹们,可不许哭。但凡有不高兴,就来找大伯母说说,大伯母嘴笨,但陪你说说话解解心怀却还中用。”
    岳繁京心想,您自己倒是听听,您是嘴笨的人吗?对于这挟带着亲情而来的关怀,岳繁京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从表面上看,严肃认真的,当长辈的挑不出毛病。纪氏就满意的笑了笑,张了张嘴:“祖母说的事儿……。”
    “哎呦,我的娘哟,”
    “哎呦,我的娘哟!”
    “哎呦,我的娘……。天呐,我居然骂了她!”
    三连声的惊叹从不远处飘来,把纪氏即将出口的一番话打断。纪氏顿时没了兴致,扫兴的循声怒目:“是谁大呼小叫,难道不知道我们岳家是这幽塞城里最有规矩的人家!”
    离开十几步的地方,岳老夫人的正房门外,那廊下没雪的一处,杨氏瘫软的姿势依在岳行前的身上,她的人哆嗦着,嗓音好似雪地里抖动的木叶,处处透着对风雪的后怕。
    太害怕了,又是逆风,杨氏没听到纪氏的不悦。继续的,她表达着恐怖:“三爷,我真的把良菊骂了?”
    神色中的胆怯和不久前的撒泼判若两人,岳爱京悄悄的一乐,岳繁京就跟着没有忍住,扯动嘴角,也有了一个笑容。
    ------题外话------
    抱一抱呀,抱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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