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小时,林砚臣觉得自己已经隐约嗅到了食堂气息的时候,程亦涵才拉开门,依旧是面无表情:“指挥官命令你进去,锁门。”
    林砚臣从6岁开始画画,在他老爹的技术监督记录本上画工厂门口的大狗和墙头的野花。即使从正式开始专业练习绘画,也有至少12年的时间了,他熟知各种颜色对人情绪的影响,知道每一块骨骼上包著几块肌肉,对线条和形状有莫名的敏感。所以,当几年以後他翻出自己刚进飞豹团的日记开始读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
    “混蛋,一根快有16英寸长的紫色的韧藤!江扬这个家夥,就仗著有185公分的身高,居然用这个打了小寒。右嘴角那块笑肌啊……弯曲弧度真他妈的邪恶。”事实上,除去脏话,林砚臣觉得这段日记还有不准确的地方。确切地说,藤条的长度是34公分,江扬的身高也比目测要高3公分。
    那天,江扬就坐在柔软包裹著黑色皮革的转椅里端详面前这个人。林砚臣,布津帝国军官学校战略系的硕士,专业出身可谓根正苗红,是分到任何一个部队都会被哄抢的。偏偏是飞豹团……江扬从面试那天起就看穿了凌寒的小计谋──或者根本就不是计谋,只是凌寒急切而未加掩饰的行为。他罚这个本来应该做研究的军校生带著超负重站了一整夜,还耽误掉了早餐,甚至连水都没有给他,可是对方的眼睛里却在凌寒说出了交换条件後再也没有疑惑,他很想问为什麽,但是……江扬心里嘲笑了自己片刻,又怎麽会直说。
    “证明一下你自己。”
    林砚臣疑惑:“证明什麽?”
    “说话要称长官!”江扬站起来,咬著程亦涵给他带来的红豆面包,踱到林砚臣身後去了,“证明你值得凌寒用如此艰苦的30天来换。你知道的,想要整班成绩提高12分,可谓吹牛。”
    林砚臣丝毫不以为怵:“我相信小寒的决定有利於彼此。”
    江扬气得笑出来:“我没有心情听情话。你们到底多爱对方我不管,我要的只是值得每月薪金和补助的……”他顿了顿,凑到林砚臣耳边,不轻不重地说:“兵。”
    林砚臣飞快地报出了江扬的身高、预估体重、三围尺寸和鞋子型号,颇具讽刺意味地加上了内裤的尺寸。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哪里被这麽欺负过,刚要发作,却看见林砚臣大大方方地抓过一张白纸,用江扬一千多块的签字笔画了一个程亦涵的头像,虽然简陋,但是特征明显,让人没法认错。
    “飞豹团不是画廊,我不需要画家。”江扬咬牙。
    一分锺後,一张团部的地形图出现在桌上。林砚臣指著几处打叉的地方说:“天黑了,没看清。但是如果做整合战略进攻的时候,这里是弱点……”讲解很清楚,林砚臣模拟带领一支轻型装备的突击队,用形象的图画攻占了江扬的飞豹团临时团部。
    江扬的呼吸变得缓慢。他随口问了几个国外新近战役的组织情况,林砚臣对答独到,比那些听来心烦的官话有见地多了。江扬轻笑,在一张纸上写了什麽,放进传真机:“硕士毕业前很闲?天天趴在论坛里看新闻?”
    “是,长官。只要有时间。”林砚臣的脸上浮起一丝幸福和一丝凄苦,“我在等我的‘10月15’。”
    江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对林砚臣挥舞藤杖。大约是对方一句“虽然是好意,但我不能容忍你这麽对小寒”,或者仅仅是想在新人面前立威。但是,立威有各种方式,他大可以让林砚臣饿著肚子去跑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他达到生理极限;或者,全负重再站一夜。但是江扬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睛里桀骜坚定的光芒,那是一个艺术家的自由和一个富於决断力的战略研究生的果敢。
    程亦涵一上午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脾气。隔壁的桌子椅子响了一通,然後就清晰听见了藤杖狠狠敲在肉上的声音。他很郁闷,虽然已经明确了这种方式的下马威短时间、深刻打击的可长久持续下去的效果。隔壁的躁乱只一阵子就平静了,江扬的电话打过来:“让特训班的教官过来领人。顺便,你们情报科做野外模拟的时候,把这个人捎上。相关资料传真给负责人了。”
    午饭的时候,程亦涵和江扬一桌,对方什麽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吃著盘子里的红烧牛肉。一瘸一拐地林砚臣换上了特训服,和他们班的所有学员一起列队步入食堂排队买吃的。江扬随意瞥了一眼表,继续和程亦涵就新团部选址问题探讨,直到大约十分锺以後,江扬忽然站起来,几步冲到林砚臣桌前,一桌子学员站起来行礼,他看都不看,只是伸出一个手指在林砚臣眼前一晃:“现在是11分20秒。”
    後来,程亦涵才知道,江扬规定林砚臣的用餐时间和私人时间分别不能超过10分锺和1个小时,其他时间必须全力用来学习,具体内容是什麽谁也不知道,但林砚臣时常一个人大中午站在团部操场上发呆,还会一步一步沿著建筑物走来走去。若不是有体检合格的红戳子,程亦涵简直要怀疑是有心理障碍的“凌寒二号”进驻了飞豹团。类似的情况持续了三天以後,程亦涵终於忍不住向江扬发问。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只是玩味地看著不远处那个站在桌边飞快把饭菜拨拉进嘴里的人,话里有话地说:“8分锺,他确实特别。”
    程亦涵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餐盘里剩下的甜豌豆吃了个精光。林砚臣早已经离开了餐厅,此刻正夹著一个拍字板匆匆向野地驻扎营区走去。向来精明聪慧的指挥官第一副官是彻底看不懂了,他无暇顾及这些蹊跷的事情,只是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多到一天24小时不停地干也要干整整两天的工作要做──如果他能提前干完,应该可以休一个短暂的周末假。年轻的副官尾随他人把餐具放进了回收车,又买了小杯的咖啡,匆匆折回自己办公室开始例行劳动。
    幸福时光65(同行)
    苏朝宇在他的禁闭室里换上军礼服,这段时间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白天配合教官们,积极主动地承认错误,写检查和思想汇报,晚上跟著史少昂校长参加各种各样的典礼和庆功会。教务处知道了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因此对於他严重违纪从轻发落,虽然仍免不了被记上一大过,因此失去了优秀毕业生的奖学金,但史少昂校长亲口嘱咐教务处,处分半年後撤销:“还是个孩子呢,何况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朝宇对这种生活非常不喜欢,军校里已经开始放暑假,除了大一的学生仍在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练以外,老生们都已经陆续离校。偌大热闹的校园变得空空落落,同班的同学也大都各奔东西,前往他们被分配的连队去了。明年将上大三的罗灿接任学生会主席,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半下午才有空过来找他喜爱的学长聊天喝茶,他理所应当地知道了几乎所有的事情,因此每天都带著不同的“礼物”过来哄苏朝宇开心。
    在过去的几年里,苏朝宇一直非常疼爱这个学弟,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把这个紫罗兰色头发的小家夥当成亲弟弟,每次看到罗灿耍宝,就好像是看到长大後的苏暮宇一样。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虽然已经平复,可是罗灿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欺负一番,因此一直装出忧郁哀痛的样子,直到有一天罗灿送他一摞精心打印的思想汇报“范本”,他看著看著,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罗灿也是绝顶聪明的,这些日子苏朝宇虽然忍得小心,他也看出些端倪来,当下便不客气,和师兄扭打起来。苏朝宇的搏击水准比他至少高几个水准,却只防守不进攻,由著弟弟胡闹,直到史少昂校长的秘书开始敲门,苏朝宇才笑著站起来,一面理衣服一面说:“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别闹了。”
    罗灿赖在地上不动,一面扯过苏朝宇衣架上的纯棉T恤擦汗一面哼哼唧唧,苏朝宇走回他身边,轻轻踢踢,笑:“还不忙你的去,我这里是禁闭室!”
    罗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酷酷地理了理自己的小卷毛,然後轻车熟路地拿起桌上的肩章领花缎带等等东西帮苏朝宇戴,一面笑一面说:“听说苏冠军拒绝了飞豹团的邀约,能跟广大观众朋友解释一下您的难言之隐麽?”
    苏朝宇歪著头让他弄,忍著笑回答:“感谢祖国,感谢CCTV给我这次机会……”
    话没说完罗灿突然挺身把他压在镜子上,狠狠威胁:“说正经的呢,飞豹团来军校面试的时候,你不知道体育馆里排了多长的队。”
    苏朝宇由著他闹,说:“管他呢,公子哥领衔的队伍,我不去受那个罪。何况……”
    罗灿也乐:“何况什麽?难道是舍不得老头和他的旧教学楼?”
    苏朝宇笑,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声音平静极了:“我知道自己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才能恢复成原来那种心态和状态,现在去连队,我真的不是他们所需要的那种‘最优秀的毕业生’,那太不负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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