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姬瑕并未离开柔仪殿,着人搬来文书,在阿姮的小书房里办公,接见宰执大臣。
    阿姮食了一点豆羹,又吐了出去,觉得倦怠得很,在壁床里昏昏睡。千秋拿来化食的药丸,她执意不吃,难得地发了脾气。
    午后,姬瑕闲下来,来寝阁寻她。见她不肯出来,亦不恼,坐在纱幕外,翻开一册搜神记,拣有趣的故事讲给她听。
    姬瑕一早发现,阿姮的藏书多经史,老气横秋,特意教人寻了些志怪类书,吸引小女孩的注意。
    他讲老妇人洗盆浴,忽然变作大鼋,鼋头上犹插着她的玉簪。儿女们无法,在堂屋挖了池塘,奉养母亲,不几日便逸去无踪。
    阿姮听了,果然有兴趣,坐起来,说:“那老妇人别是被儿女们谋害了吧?”
    “何以见得?”
    “人年老了,无用了,儿女们嫌她多余,悄悄杀掉,恐人发现治罪,寻了一只大鼋,插上她的发簪冒充她。”
    姬瑕想了想,“有些道理。”同时诧异,阿姮看着天真,竟也擅长阴谋论。
    阿姮又道:“我耶耶也讲过一个故事,说东海与天河相通,每年八月,会有竹筏自天河漂来,有人跳到筏上,随之漂到天上,见到了牵牛织女。”
    姬瑕笑道:“此故事出自张华的博物志。我这里有一本,姮姮要看么?”
    阿姮却问他,“你从东海来,可到过海边?”
    姬瑕道:“到过,可是未遇到过竹筏。姮姮要看海,等东南的战事歇了,我带你去。”
    千秋见阿姮有了精神,端来一盘山楂做的小食,与她垫腹。
    阿姮略食过,不多时又呕起来。
    姬瑕替她抿发、拍背,喂她水漱口。
    阿姮推开他,手软绵无力,伏在千秋膝上休息,再抬起头时,眼圈微红,睫毛湿漉漉的。
    此后几日,她极少进食,时常呕吐、不耐烦。
    姬瑕心中有了影子,见她不提起,亦不敢问。惟事事顺着她的心意来,不再强她侍寝。
    帝后失和的消息经由虞家人扩散,渐渐传开。
    舆论普遍同情功勋卓著的皇后,不满见异思迁的皇帝。有大臣委婉劝姬瑕糟糠之妻不可弃。缨子姊妹亦隔三差五来父亲跟前哭闹。
    姬瑕不为所动。
    一日,虞夫人前来质问:“陛下这是要废后么?”
    姬瑕正色道:“舅父舅母待我恩重如山,辜负是为不义;阿璞同我乃贫贱夫妻,更不忍弃之。”
    “如此,为何要冷落她?”
    “舅母,”姬瑕的语气是温和的,面色却是冷峻的,“您来问责我,可咨询过阿璞的意思?世间最吃力不讨好的事,莫过于替人出头,干预人家务,离间人夫妻。阿璞若有心求和,一个骄横而手长的岳母只会增加我对她的恶感。”
    虞夫人怔立片刻,颔首道:“的确,这全要看她自己的出息。”
    虞夫人去后,姬瑕携两只锦盒,来至春华殿。
    虞璞给他冷落月余,益发憔悴,鬓角惊现银丝,态度仍是倔强的,“阿瑕,你对我也真狠心。”
    姬瑕停在门边,一副待去不去的姿态,“你若能冷静下来,我们便说说话;你若再耍脾气,我过些时候再来。”
    虞璞自嘲地一笑,“耍脾气?我在你眼中,快成疯子了吧?”
    姬瑕打开锦盒,教她看。
    是白玉制的两枚印玺。一枚略大些,上刻着“广运之记”;小的一枚上则刻着“厚载之记”。
    姬瑕将“厚载之记”推到她手边,“你收下。”
    虞璞询问地看他。
    姬瑕道:“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我的皇后;只要你生下男孩,他一定是太子。”
    虞璞顿觉喉头哽住,眼眶一阵阵发热,“阿瑕,你看我是在意皇后之位的人么?我只问你的心。”
    “我的心?”姬瑕抱歉地一笑,“对不起,我变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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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案:广运之记和厚载之记是明祖朱元璋为自己和马皇后设计的两枚印玺。同时还有给太子朱标的大本堂记。从记载上看,这三枚玺材质美,文字清新,有很强烈的三位一体之感。
    在以中古为背景的故事里借用,略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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