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骞哭的凄惨,连带着周围人也都心有戚戚焉,气氛不免惨淡,贺若弼却只默默的打量了陆骞一下:
    这老头子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俨然忠君爱国的模样,但事实上还是怕死逃跑了不是?
    什么恨自己未死在巴州、愧对朝廷、愧对陛下之类的屁话,听一听也就算了。
    不过贺若弼眼下也是一介败军之将,也没什么立场来嘲讽别人,忍了又忍,这才说道:
    “陆刺史,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于自责,当此危急之时,你我同僚该戮力同心,共击这南来之贼才是。”
    “何以拒敌?”
    “巴陵郡王命我总览江北军务,巴州、衡州、江州、罗州、南司州等州郡皆要听我节制,我这次来,便是要与南兵对垒的。”
    “贺若将军年轻有为,担此大任也是应当,”陆骞用袖子将眼泪一抹,复又霁颜道:“老夫本来还担心江北诸州尽不得保呢,此处数州能战之兵加起来也不过三万,巴水之畔一场大败折损大半,如果没有援兵,被南朝吞灭是迟早的事情,天幸有将军来救,那个……敢问将军此次带了多少兵过来,一万总是有的吧?”
    陆骞满脸希冀,贺若弼不露声色地撇开眼神,坦然无耻道:“呵呵,差不多……”
    “那就好,那就好。”陆骞这才舒了一口气,却并未发现除却贺若弼之外,大家的神色都有些奇怪,笑容也有些勉强。
    这也不能怪贺若弼,贺若弼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陆骞巴州刺史的身份还可以笼络来不少的溃兵,而这老头又如此怕死,他要是告诉人家其实他只有人马六千不到,这老头一定会转身就跑吧?
    于是贺若弼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其实这也不能算是骗,六千,四舍五入一些也是一万了,至于具体的数字,陆骞又没有问……当然,问了也不告诉他。人生本身就如此艰难,何必在意那么多细节?
    总之,为了打赢这场截击大战,贺若弼也是豁出去了……与此同时,王琳那边的形势愈来愈不乐观,几乎与黄法氍攻取庐江同时,吴明彻、程文季攻破天长,转而向北,往淮南泾州石梁城开拔而去。
    而此前一直在滁县驻扎的萧摩诃也领着一支主力,兵锋直指北方,貌似是去抢济阴,可这虚晃一枪的把戏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王琳,王琳看得清楚,此人分明就是奔着钟离去的!
    当即不敢再拖延,立即调集寿阳全部兵马往西北去救钟离,一声令下,寿阳之内三万刚训练了一段时日的士卒尽皆披挂上阵,浩浩荡荡往西开去,这一举动使得上下所有人都不解。
    吴明彻攻破六合,他不去救,吴明彻围困石梁城,剑指盱眙他也还坐得住,但萧摩诃率军北讨,只是貌似要攻取钟离,王琳马上就跟炸了毛的老虎一样,气势汹汹的要和陈军你死我活。
    这并不符合王琳之前所定下的“韬光养晦”的军略,更与王琳的为人不符,面对诸将的疑惑不解,王琳只有几句话:
    “吴明彻使萧摩诃北上,所为非是济阴,乃是钟离!钟离一旦失守,陈军就会乘势北上,攻取仁州,掐断我军南北通路!”
    “届时淮北之军不得过,淮南之军不得脱,我与尔等将俱为待宰羔羊!”
    王琳暴躁的在帐内来回转圈,眉宇间不乏凶狠戾气,这几年王琳养尊处优,极少有这样杀气腾腾的时候,此时发起怒来,不说王显贵这种文职人员,便连他的老部下也是骇得汗流浃背。
    “从知道樊毅是准备破袭颍口我就开始怀疑,现在更加确定,吴明彻打的就是将我们围而歼之的主意!”
    “他的算盘打的妙呀——樊毅西线出动,突袭颍口,扼住淮南、河南的通路,他自己扼住仁州,把控住淮北的通路,整个寿阳都落入他的口袋里……届时他只要随便找一个河堤,掘断它,马上就是大水灌城!”
    “我早便说过,从头到尾,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只有吴明彻的中路军和西线樊毅。至于任忠东路军、黄法氍西路军,都不足为虑!”
    “可有些人以为我王琳贪生怕死,不肯出战,告我黑状,现在他们该看明白了吧?”
    说到这里,王琳的眼神瞟向了卢潜,卢潜黑着脸,一言不发……王琳鼻腔里哼了一声,直接撇过头不去理他了,随后面对诸将,慨然言道:
    “王八当久了就真成了王八了,连吴明彻、萧摩诃这种无胆鼠辈也敢欺负到我的头上,不教训他们一下,他们不知道我王琳姓什么……传令下去!——”
    书记官立即摊开纸笔,只听王琳逐条下令道:
    “命尔朱道裕死守石梁城,给我最大限度的拖住吴明彻,在钟离胜败未有结果之前,敢丢失城池,斩!
    “命卢潜留守寿阳,依托淝水以西、芍陂以东的山丘地势,驻扎在此,防备黄法氍乘势攻袭!
    “命贺若弼死保南司州,不得使樊毅、周炅越过大别山一步!
    “王顗保障后勤,务必是粮草、器械在明日正午之前点数完毕,王显贵、王衍随我出征!”
    一气点完,王琳又让书记官再起一纸:
    “上疏请求陛下发河南之兵救援寿阳,另外,再问一问皮景和,他蹲在彭城不肯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等淮南尽失的那一日再下来给我收尸不成?也不知道是我先死还是他先死?!”
    书记官面露难色,王琳一个凌厉的眼锋陡然扫过来:
    “写!告诉他任忠东路军不足为虑,即便他全取了琅玡,一口气打到山东也妨碍不了大局,让他不要再观望了,淮南若失,淮北可保乎?”
    当萧摩诃动身北上的时候,泾州石梁城外,陈军早已经集结完毕。
    与淮南的许多城池一样,石梁城也是依着水系而建立,边上便有一大湖,水渠河道相互勾连,如果真要从速增援,乘小舟,一日可往返数次,但是身在中军大船上的吴明彻,这会儿却并不驱令大军速行,立在甲板上作闭目假寐之状。除了船外水流和周遭军士集结鼓号声外,还混合着民夫摇橹的声响。
    身后传来甲叶碰撞的响动,一身重甲的程文季大步流星来到吴明彻身后,抱拳禀告道:“将军,水陆并骑一万四千余众已集结完毕,一俟下令,即可攻城!”
    吴明彻闻言后便微微颔首,睁开双目,沉声道:“按部就班开始攻城,接下来不用再报了,使人去查看寿阳那边有什么反应。王琳若不死,此战胜负终究难讲。”
    程文季当即便恭声应诺,正待要转身离开,却又听吴明彻开口询问道:“少卿,朝廷那边的风声你听说了吗?”
    程文季脚下一顿,而后犹疑道:“据说陛下有撤军言和之意,但被徐尚书所阻……”
    程文季抬头狐疑看向吴明彻,不知道吴明彻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吴明彻又是闭目叹息一声,而后言道:
    “自从周国失去关中,我们的大势去了一半,陛下及群臣心怀顾虑也是难免的,但如果是这样,反而更要尽早将淮南收回来……北朝太强了,南朝人口只数百万,根本无法与北朝相争的。
    如果我们拿不下淮南,少则十数年,多则二十年,我朝必有亡国之患,陛下爱惜羽毛,不愿冒险北讨,可大家都不会去想,没有淮南,面对一个统一的北朝,我朝要如何守住江山国祚,只凭一条区区长江吗?”
    程文季无言以对,吴明彻双手扶栏,眺望河面。
    “……我知道此行凶险,希望上天助我,此战能获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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