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是自己来的。
    他知道,现在自己非去不可。
    李养正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也猜得到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所以并不打算随意表态。
    “厂公深夜来访,是所为何事?”
    魏忠贤走进来,看李养正身上朝服穿的板板正正,也就猜得到他不是在等自己。
    他好似回到自己家一样,拍醒熟睡中的李府管家,坐在位子上说道:
    “李部堂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咱家一向是为陛下办事,此回来访,也是替陛下,与你交交心。”
    李府管家惊醒,看见眼前来的是东厂厂公,顿时吓得不轻,看见李养正的神色,这才慌忙退下。
    随后,李养正起身给魏忠贤添了一盏茶:
    “厂公知道我为什么坐在这里,我也知道厂公为何而来,你我都是聪明人,厂公想必记得,万历张居正的下场吧?”
    魏忠贤正在琢磨,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提起张居正,面上不动声色,稳如泰山。
    “张居正把万历皇帝与六部部议放在一边,连廷推阁臣,也是一语独断,他一人独揽大权,又实行一条鞭法,严查屯政。”
    “六部尚书知他而不知有皇帝,全数听命于他,一条鞭法施行十五载,却也随着他一人的死去,全然消散。”
    “而张居正身败名裂,阖家不存。厂公说说,这岂不是报应了?”
    魏忠贤心下一紧,这岂不是明骂张居正,暗指当今皇帝吗?
    他的意思,魏忠贤也明白,这是在说此番改革终究会如张居正改革一样,人死政消,最终徒劳无功,遗臭万年。
    为了帮皇帝打赢这最后一仗,魏忠贤极力忍着,况且李养正今日格外的能言善辩,也并不给他发怒的机会。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君临天下,靠的就是卫所祖制,养百万兵而不耗百姓一粒食粮!”
    “成祖皇帝也说,卫所制度就是大明的传世之宝,要是丢掉,金宝玉宝也是无用!”
    “大明自有雄兵百万,如果擅自更动卫所,军心涣散,文武失心,可就真的是危矣了!”
    魏忠贤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猛然间站起身来,正要怒喝,却是在话将出口时止住。
    他静静看着朝自己淡淡发笑的李养正,忽然想到什么,于是也是瞬间冷静下来,坐回去笑道:
    “李部堂想要激怒咱家,让咱家说出些无法挽回的话,真当咱家是那些凡俗士子吗?”
    李养正面上笑容一滞,没有回话。
    魏忠贤却是继续说道:“当今陛下的心思,我这个做奴婢的心里清楚,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
    “就算满朝文武阖及地方,尽数反对,就算内阁、军机房大臣都尽数辞去引退,重整卫所的新政也决不能改!”
    魏忠贤心里明白,李养正怎么敢在自己,堂堂东厂厂公的面前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因为他问心无愧,因为他这次确实是一片忠心!
    要是身为阉党魁首的魏忠贤还听不出这样一番藏在尖刺里的苦衷,也就算是白和东林党斗了这么多年!
    这是李养正给他出的考题,也是试探当今天启皇帝身边围绕着的赞同派们是不是一盘散沙。
    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李养正的向背,会牵动一大批人。
    他在明日朝会表示赞同,立即就会有一大串人跟上去,同理,他要是表示反对,也会有一大票人紧随其后。
    李养正看出了魏忠贤这番话中的决绝,也从这名天下第一皇家狗腿子坚定的意志中察觉到,朱由校此次锐意改革的决心。
    如果当皇帝的没有极坚定的决心,底下的人是不会这样誓死跟随的,就算是魏忠贤,也不会。
    李养正从心里打了个冷颤,尽量用平稳的口气问道:
    “那么,厂公觉得镇西卫的事,应当如何处置?”
    第二天,朱由校带着些许忐忑不安的心思临朝。
    众人山呼叩拜之后,先是内阁首辅率领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出列表示赞同。
    随后,便是阉党、勋贵一派的文臣纷纷出列,但是很快,反对派的呼声居高不下。
    朝议上沸腾的吵闹声,甚至盖过了此时京师闹市中的议价声,震动着皇极殿上的金瓦。
    但是最后,随着一个人的出列,整个皇极殿都寂静下去。
    刑部尚书李养正当庭表态,支持此回整顿卫所,言称镇西卫一事看似简单,实则牵动深远,需得慎重处置。
    李养正甫一回列,殿上便又激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而后一个接着一个的文臣纷纷出列,他们都是此前上尚未表态的居中者,这些人大部分都如意料中的那样,当庭选择了站队的一方。
    正是随着这些居中者最后的表态,赞同派的呼声超过了反对派。
    这些变化,就连朱由校也是有些意外。
    较事府的密奏昨夜就呈上来过,魏忠贤深夜到访李府的事,朱由校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效果这样显著。
    看到这个变化,朱由校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朝中赞同的呼声高过反对,虽说这是通过各种操作换来的,不过这是个好现象,也是五年准备的见证。
    如果这是五年前,朝中出现这样的局势,是朱由校连想都不敢想的。
    朝中稳定,后方稳固,现在朱由校可以放手一搏,与地方上那些手握实权的反对派较量较量了。
    很快,就在镇西卫时间发生的第二天一早,朱由校发出了一份措辞极为坚定的圣旨。
    内容也很简单,传旨西北大营,出兵平叛。
    没错,这次朱由校是说的平叛,不是所谓的抚定,这样的措辞,相当于直接给镇西卫事件定性。
    这就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将领抗拒王法,悍然率兵造反的实例!
    没有什么姑息的,出兵!平叛!
    ......
    三日后,自京师而出的缇骑来到位于大同灵丘附近的西北大营,直驰往中军帅帐,为首的司礼太监高举圣旨,提声道:
    “西北大营总督马世龙,速速接旨!”
    很快,一名穿着山文甲的总督从帅帐中急行而出,见外头缇骑这架势,也不敢怠慢。
    他连忙率领众将官躬身贴地,行礼说道:
    “臣,西北大营总督马世龙接旨!”
    司礼太监面色上没有任何表情,余的缇骑也都是紧紧扯着缰绳,环视周围,气氛甚为紧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西卫城一事,朕甚为痛心。官兵造反起乱,自古有之,受苦难者皆百姓,行至本朝,朕绝不姑息,助长此风。
    加西北大营总督马世龙,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掌大印!着即率领西北大营精锐兵马南下镇西卫,勘定平乱,斩杀叛军,以慑宵小!
    叛军诛罢,严查屯政,违法者可斩!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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