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八年三月,朱由校下旨晋御辽五年的熊廷弼为左柱国,并且提升了他手中原本尚方宝剑的权利。
    现在的熊廷弼,手中握有天下汇聚的四十万大军,并且在总兵之下的将官,皆可以先斩后奏。
    于离开山海关后的第五日,熊廷弼返回辽阳。
    一回来,就听说了宋利带领两万西安漕运兵叛逃的消息。
    他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早知道这是当今皇帝的一个小伎俩,不过现在宋利到底是已经叛逃了。
    无论真降假降,熊廷弼都会当他是真的降了。
    宋利知道自己和天启皇帝的“约定”,可他的部下却并不知道,尤其是听说熊廷弼事权被皇帝再提升一个台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度日如年。
    当然,这样想法的,还有诸多会合于辽阳的二十七位明军将领。
    这些人手里多少都不干净,在京郊通州已经被皇帝借助宋利的事训斥了一次。
    一到辽东,听说过熊廷弼“熊蛮子”的称呼后,就更害怕他会拿着鸡毛当令箭,真的斩一个两个将领立威了。
    这次来辽东指挥作战的不止熊廷弼一个,除了他以外,还有西南之战、辽东大战的督师朱燮元,以及孙传庭。
    孙传庭因组建秦军为世人所熟知,又以统率秦军剿灭山东、河南两省匪患威震中原。
    来辽东以前,孙传庭一直在河南担任三府兵备。
    不过他的名声毕竟不如已经两次威震华夏的朱燮元,熊廷弼是有些看不起这个后生小辈的。
    对于孙传庭,一向直来直往的熊廷弼并没有什么表示,但是朱燮元一到辽阳,他当晚便主动前往了。
    这次,朝廷以熊廷弼为帅,以朱燮元为辅,这两人,很显然有更多的话要谈。
    话语间,朱燮元用筷子夹起菜盘里的肉球,却是手中一抖,故意将其落在地上。
    随后,朱燮元慌忙起身,蹲着用手捡起肉球,毫不避讳地送进嘴里,一边喃喃着: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可别随意丢了一粒,你说是吧,熊经略。”
    “咳!掉了一颗丸子怕啥?”熊廷弼没听出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不以为然道:“陛下刚给了五百万两黄金和五千万石粮饷,还怕不够大军吃用吗?”
    “熊经略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在您面前,我这小小的山陕总督,焉能马虎从事?”朱燮元笑道:
    “若是浪费了一粒粮食,传出去只怕不好听。”
    军事素养极佳,政治素养却堪堪未能及格的熊廷弼,无论怎样都只听了个马马虎虎。
    虽知道朱燮元在给自己提醒,却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于是他道:“你都说些啥呢!某这次来,可不是与你叙旧的,朱总督,这些人中,你对付鞑子的经验最足,我只能提前找你取取西经了。”
    隔墙有耳,有些话,朱燮元自然不好直来直去。
    何况,身在官场,谁还不多留个心眼。
    他不打算再说这些敏感话题,转而谈论战策,说道:“熊经略乃本朝一大台柱,要想重振朝纲,必惩恶扬善。”
    “如此一来,才能让那些骄兵悍将心悦诚服。”
    熊廷弼实在厌烦这种满口官话的聊天方式,但他偏偏又很喜欢朱燮元这个人,现在他的心里,实在是矛盾得很!
    他道:“我多年久在关外,眼下二十万关内兵马集结,我谁都不了解,不知诸将善恶有何征兆,望总督略述一二,助我整肃军威。”
    朱燮元万万没想到,这个熊蛮子,真的是个蛮子,讲话如此直来直去,根本不会弯弯绕,居然这么痛快。
    于是他也不再藏着掖着,趁机将自己的心中所想,一口气说出来:
    “古语道,见微而知著。”
    “萨尔浒一战之所以路路败北,,不仅有杨镐不识兵事之因素,更有诸将领貌合神离,受一些贪生怕死之辈影响所致…”
    说到这里,朱燮元停了下来。
    熊廷弼凑近其身边,小声道:“说吧,里里外外都没有人,现在夜深人静,正是说秘密的好时候。”
    朱燮元叹了口气,说道:
    “比如九边之一,现任蓟州总兵的陈大道,就曾是战死之蓟州总兵王威的部将,当年王威受建奴伏击,其部将陈大道临阵脱逃侥幸存活,这样的人,怎能带领一支边军主力。”
    “还有,曾任四川总兵,现是延绥总兵的杜文焕,在西南之战还立过战功,也算西南名将,现在却贪生怕死,纵容其部下为虎作伥。”
    “其部将高轩,趁这次朝廷下发粮饷,虚报兵员,多领粮饷,到辽阳不足一个月,就已经冒领了三千两饷银和一千余石军粮。”
    熊廷弼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方才肉丸子的事,你就是在提醒我这个?”
    见后者点头,他一下子凑出随身携带的尚方宝剑,脸色铁青道:“诚然如此,我明日便召集诸将,定拿他们斩首示众!”
    “整肃军威,刻不容缓!”
    到现在,他总算明白,天启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提升事权了。
    有些事不能脏了皇帝的手,得他来做。
    ......
    上行必下效,尤其是卫所军,军官克扣军饷,虚报兵额,几乎已经成了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诸如一部五百人尚且不足的千总队伍,千总居然敢报上足额一千,以三百老弱病残,冒领千人之粮饷。
    千总自然没这么好心,多向朝廷要的粮饷,自然都要进了他们的腰包。
    军官如此,下面的兵士则更无法无天,无论朝廷发了多少,在他们手里永远是不够的。
    补充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抢。
    对于基数庞大,且久不修军备的卫所大军而言,熊廷弼在辽东所定下的严规根本不算作一回事。
    四十万明军集结辽阳,还未到一月后誓师出征的日子,有些明军便已经彻底裂变为十恶不赦的兵匪。
    延绥总兵杜文焕其部有三万六千卫军,由于临近九边,其部属战斗力在诸卫军中还算顶尖。
    但就算是延绥军,也没有任何军规的约束。
    杜文焕对兵士作恶之事尚能偶尔管束,可虚报兵额,冒领粮饷,这关乎到他自己的利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其部将高轩,本部只有四千兵,却上报成了一万二,足足三倍之高的虚夸之数,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不足一月,高轩便敛饷银达三千多两!
    这还只是延绥一部,余者二十六部卫军,各都有同样的事情在发生,熊廷弼回到辽阳经略府找来亲信一细问,不由气得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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