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鸡山前,全真眯着眼睛望向山下,就在距山脚数里的地方,一片密密麻麻的窝棚,如同漫山洪水般蔓延扩散,将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部填满,在这里窝棚的中心乃是一处巨大的营盘,由齐腰粗的巨木和大块青石累叠而成的营墙,内中是一顶顶的木棚,排列有序,纵横交错,营帐外也竖起了拒马、栅栏、横栏,高耸入云的箭塔,几乎高达半山。
    这便是人多的好处了,虽然不谓战技,但一把子气力却是有的,仅仅三五日便将整个营盘建成。
    流民与精锐交错,构成了个巨大的防御体系。
    “似乎和我们掌握的情况不太相同,”全真有些喃喃道:“虽然暴民居多,可内中也破具章法,并非一无是处。”
    “大人,根据我们所知的情报,他们驻扎在流沙河这一个月中,派出了一名钻风来训练士卒,此妖名为俿啸林,他轻轻松松便从乱民中选出了数千逃回的溃兵和数万精练妖众,然后在营中下了十三条杀令,光前三日便杀掉了数百不尊号令的兵卒,晚上又召集钻风、小钻风教授兵法——杀伐之重前所未见,或者便是因此练出了此精兵。”
    “此人如何来历,可探得么?”
    “此人乃是那罗刹王嫡系,着实不知其来龙去脉,”三钱摇了摇头,道:“可惜了如此人才,若是能为我所用,何至放任流寇暴民壮大至此。”
    “倒是有些麻烦……”全真稍稍叹了口气。
    他驻守此地,原以为可以以逸待劳,谁知仅仅一个多月时间,罗刹军便变出了这样一支强悍精练的队伍,虽然战力还未可知,可只要能够遵从号令,加上如此数量,便拥有了足以威胁到乌鸡山营寨的实力。
    全真其实并不知道的是,之所以造成这般局面,全在于他选择的乌鸡山位置实在太好,刚好扼住了南来北往的要道,倘若当初选择的时候是后方数十里处,让出此地,罗刹军根本不会攻击,而是经由此地转而西去,彻底离开碧波国的辖区。
    毕竟,罗刹军的最终目的乃是聚众摧毁西方佛国,而不是覆灭这四个妖族国度。
    阻挡去路的结果,便是罗刹军不得不花费了近一个月时间积蓄力量,练兵备战,试图冲破这巨大的隘口!
    “如今,我们的士气如何?”稍稍等了片刻之后,全真询问身后的钻风,“那些新卒可已俱备?”
    “大人,器物、兵刃都已备妥,新卒也练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士气……”钻风犹豫了一下,继续低声道:“士气略有不足,毕竟敌人太多了,光是看中间精兵便有十万,外面流寇至少三四十万,而我等只有六七万人,小的们都有些害怕。”
    “人多未必取胜,”全真横了钻风一眼,道:“这道理没有说过么?”
    “说了,但是……”钻风有些支吾,毕竟这些东西距离妖族还是太过高端,着实领悟不了真谛。
    “士气一说,或者并不为惧,实在不行开战之前用人族那东西,倒也无妨,”身旁的三钱忽然道:“此物我已经统计了,足够麾下士卒一日所用,大不了先用掉,以后再想法子重金继续囤积。”
    “这都是我等最后的手段啊!”全真叹了口气,“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这东西我们历经多年,才积蓄了这么一点,就连东进的时候都不敢用,而现在又和人族交战到如此局面,往后能不能买到还真不好说——还是尽力吧,能够留着便留着,实在不行,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了!”
    “喏,我等明白。”
    “这次,怕真是一场恶战了,”全真环顾周围包括三钱在内的钻风、大钻风等人,肃穆道:“若是失败,怕是我们连骨头都剩不下,全部要被那些暴民啃光,所以我们必须各自竭力,不可有丝毫的怠慢,知道么?”
    “是!”众妖齐齐应声。
    “我知道,诸位能够修炼如此境界,都有些压箱底的本事,或者灵宝、或者丹药、或者法术,这次都拿出来使了罢,若是最后能够守住,花糜多少我禀告国主补偿,若是守不住,汝等这些留着也没用了。”
    众妖稍稍迟疑片刻,还是齐齐点头。
    “敌人大举来犯,便在这数日之间了,”全真最后看了眼外面密密麻麻的暴民,微微眯了下眼,转身朝着营寨而去:“每日两名钻风值守,其他人等再去检查各自军中物品,鼓舞士气,以为所用——去罢!”
    众妖跟着全真下山,心中都如同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有些重,但是谁也没有说话,只寻思着应该如何将那不高的士气鼓舞一二,临战之前再给自己的军队加上一份力量……
    走了不多远,忽然便见有小妖急急忙忙的冲了上来,同时伴随着叫喊:“竹大钻风回来了,竹大钻风回来了……”
    “是么?”全真愣了下,然后哈哈一笑,忽然身影闪动,竟然就此在空气中消失,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山腰一处巨大的凹洞中,也是整个中军大帐所在,那竹节高刚刚坐定,便见空气中一阵恍惚,跟着出现了全真的身影。
    “如何了?”
    “大人,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竹节高连忙站了起来,行了个礼,道:“那火焰山的众妖确实和我们以往所见山宼不同,颇具战力,我觉得真有招揽的必要,所以已经大胆和他们谈好了招揽的条件,只请大人定夺。”
    “颇具战力,何意?”全真将手朝下压了压,然后自己来到旁边坐定,道:“是数量多,还是战力强悍?”
    竹节高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数量,据我估计最多万余,而战力也不过三四阶为主,并不算太过强悍,但是……”他顿了顿,才道:“据我所知,当初他们面对罗刹军那一万精锐,四五万暴民的时候,也不过派出了四千余众,便将其彻底击溃,俘虏无数,所以我认为他们用的乃是人族的战法,比我们高了不止一筹。”
    “人族的战法,你是说用计?”
    “不错,人族比我们妖族强有三处,一乃是器械,机关兽、强弓劲弩、兵刃甲胃,我等妖族吃亏不少;其二,便是人族的兵法韬略,如何用兵,如何行军,如何防御,皆有规定,士卒也能够令行禁止,如臂所指,这便是狮驼国大金鹏王派人潜入周地所学的东西;其三,便是计谋,据说人族有三十六路兵法,一百零八种计谋,只是口口相传,吾等实在学不到——他们袭击罗刹军的便用了其中的夜袭、混乱、分兵袭杀几种,收效甚大!”
    全真稍稍思索,顿时大笑:“好!好!若是真的如此,那能够招抚便势在必行,你能够权衡得失,将其招抚,引来如此强援,绝对大功一件。”
    “他们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来!”
    ※
    “废物!”
    伴随着几案倒地的是俿啸林愤怒的咆哮,大帐之中,众钻风静若寒蝉,羊牯已经回来了,但是非但没有带回更多的妖众和精壮,反而将自己带去的一万精兵和数万妖众全部丢失,能够跟着一并逃回的不过寥寥几人。
    一万精锐啊!虽然这些所谓的精锐并不代表着巨大的战力,但这好歹都是精壮,要知道现在妖族中想要挑出能用之兵有多难,足足四五十万数量才挑选了不到十万的可用之兵,要知道这还是妖族——平常时间,妖族中老弱妇孺的比例绝对不会超过三分之一,如今反过来达到了百分之八十,这是个什么概念!
    羊牯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他知道自己这次输得非常难看,但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那里,虽然是夜袭,虽然敌人的将领比自己更加厉害,可这都不是万余精锐全部损失的理由,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彼此的士卒差距太大:
    一方面能够指挥若定,麾下士卒彻底执行命令,悍不畏死,另一方面却轻易被逃兵冲散,失去斗志,这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可以清楚的。
    但是羊牯却不敢辩解,他清楚俿啸林的脾气,这个大师兄虽然善于谋划,可脾气也暴躁得紧,大人不在的情况下拂逆其意,轻则被痛打,重则直接砍了脑袋都有可能。
    所以他能做的便是任由俿啸林痛骂,等他消气,再来慢慢分说……
    俿啸林的气并没有消,但是没多久,却来了一道命令,命令来至罗刹女,她显然已经知道了这次的溃败:
    “小挫而已,勿须大动肝火,根据廘漁上次去小狮城的经历,若是没有猜错,那火焰山的山宼便是当时所遇之人——都是从天山遁出来的人,有此战力,未必就是坏事。”
    “大人是什么意思?”俿啸林问传令的小妖。
    “大人的意思,让你稍安勿躁,廘漁大钻风已经前去火焰山招揽那人了,这便勿须在意,只用心练兵,准备攻打之事便可。”
    听到这话,俿啸林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羊牯,道:“起来吧!你自己回去想想清楚,自己究竟错在那里,即便都是天山遁出来的人,相差太大,你也说不过去。”
    “是,大哥,我知道了。”羊牯满面羞愧:“我自省。”
    “回去之前,先把这次的经历给我说说……”俿啸林咬了咬牙,道:“无论老二能不能招揽他,这笔账,我们还是得想法子算算!”
    他看看周围,挥挥手:“汝等先出去备战。”
    一并钻风离开之后,羊牯终于坐了下来,开始将整个事件始末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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