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进来,又命令道:“胖婶,我来!”
    胖婶正准备说些什么,季诺白等一众少年却突然冲进来,把她给“押”了出去,然后又把热水、酒、棉纱布等物小心地放在床边。他们当时见十九背着药箱又回来,知道最后的一丝希望就在这里了,本以为他有什么把握,十九却黯然道:“我只是进去收拾一下,让女夫子走的不要太狼狈。”
    十九的确没有什么把握,因为他以前对付的只是陌生的死尸,现在面对的却是熟悉的微温的身休。十九细细地摸索过,邹冰清的脉膊的确几近于无,但并非完全停膊,在古代这叫没死透,在现代叫休克。
    他其实并不是来收拾什么,他只是过来完成女夫子的心愿,拿出那个胎儿。
    用刀。
    床褥上全是血,而她又完全没有任何知觉,也许胎儿还是活的,也许。
    不过就算是一丝希望,他也要放手一搏。
    他打开盒子,拿出小巧的刀来。那是木人张送给他的一套新刀,说是当今最妙的铸刀者所铸,非常珍稀,说是等他手法更纯熟以后才用,也算是木人张对他半年来辛苦的肯定。
    木人张虽面无表情,人人敬畏,但对十九却不错,视如亲儿子一般地教导他各门手艺,十九天生聪颖,又肯下苦功夫,所以上手很快。
    十九拿出一瓶高浓度的纯酒,往那鼓如圆月的腹部一倒,又用纱布擦拭一遍,那如银鱼般的小刀般对准下腹轻划了下去。
    那是老师那本画稿里标明的地方,而里面孕育生命的地方,叫子宫。
    老师应该来自一个神奇的国度,居然有这许多新鲜的叫法。
    十九看过女性的内部结构,木人张自负地指着那东西轻描淡写地道:“女人会骗人,可是她们的身体却不会骗人。它会告诉我这女人是否生过孩子,生过多少孩子。”直听得十九身子一颤。
    前一阵子的寡妇上吊奇案里,木人张便从那女人的子宫中发现胎儿,虽然那个胎儿只有指甲盖般大小,但是她的确怀孕了,因为这个新发现,推翻了她自杀的定论,开始列为谋杀进行调查,后来果然是有奸夫怕事情败露,只因这寡妇怀了孕,一再逼迫,所以他把她用药麻晕了才放到白绫之上。而这个奸夫正是她的大伯。
    十九默默地给自己打气,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他无所惧,是的。因为他有老师给的印章,就在额头上。老师是修罗,连鬼王也是他的手下败将,他的符印是最有效的,所以邪鬼不侵。
    他什么也不怕,他不能让老师失望。
    老师说了,开春的时候,宝宝出生的时候,他就会回来。现在宝宝提前了一个多月就要出生,所以老师不知道,还过一阵子,老师就会回来。
    十九眼前浮现出老师抱着宝宝很温馨的画面,突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拨拉开层层的红衣,里面有一个覆盖着薄膜的肉团子,非常圆。
    十九忙把那个肉团子拽了出来。居然还很有些份量,难怪女夫子的肚子这样大。估摸着也有八九斤重。
    收拾清楚细细打量,那宝宝一动不动,是个男孩,但小脸青紫,似乎没气了。
    十九见宝宝不呼吸,突然想到常建当年的人工呼吸,忙把孩子的双脚提起来,头朝下,让他把口鼻中的污物吐了出来,又口对口给小宝宝做了几下人工呼吸,突听见那青紫色的小冬瓜动了一下,然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接着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宏亮无比,似乎把满腹委屈全发泄了出来。
    外面的人一听见娃的啼声,各个抱头痛哭,又悲又喜。
    十九见那娃已无大碍,用暖毯包了,放在床边,再去料理产妇。
    邹冰清依然是昏迷状态,而且身体变得越来越冷,明显是失血过多。
    只见十九飞针走线,双手比江南绣娘还要灵巧。只是一瞬间,七层已经缝合完毕,再又喂她吃了一粒丹药,在伤口上敷上一层厚厚的草药,再用纱布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
    现在一切都完工了,十九瘫坐在床边的地上,全身虚脱,眼睛红红。
    真累啊,像也经历了一场生死,像从沙场苦战了三日而归。
    他知道邹冰清快死了,他帮她缝合,是想她走的更从容美丽些。但他不知道为何要帮她敷上药,甚至把那颗珍贵无比的丹药塞到她的嘴里。
    那颗丹药是欧阳光曦送给常建,常建又转赠给他的,据说是药圣亲制,十年才制了十颗,有一颗就赠了欧阳光曦,不过常建说自己没病没灾的要这何用,不如给十九去研究这药的成份。于是十九一直保存在身边。
    那药是化腐生肌、愈合外伤的灵药,这就是十九的研究成果,而现在却塞到了邹冰清的嘴里,也不知道她能否吞得下去。
    也许因为人性和感情,所以没办法把这个身体当作尸体来处理,依然当作有生气的样子,缝好,敷好药,用上最好的丹药。
    这才真正是“尽人事,听天命”。
    胖婶在外面被几个小子架着,听里面渐渐没有动静,只有娃断续的啼哭,于是小心地道:“十九,我能进去了吧,还得给娃洗干净呢。”
    十九全身无力,只得轻吐一个字:“嗯。”
    门外的这些人得令,这才放了胖婶过去,她一进去,邹氏夫妻也忙进去,那帮少年也跟了进来,早忘了君子勿入血房的纪律。
    一进房子,闻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十九正歪在床边,白色的医士服上全是血,两手手套上也是血淋淋,床椅上真是血流成河。而床边有个宝宝正蹬着腿,放肆地哭着。十九睁着血红的眼,如地狱里的魔魅一般,满脸愧疚,对着邹老夫子道:“对不起。”
    邹氏夫妻一看女儿面无人色,十九身旁药箱里沾血的刀、夹、锤、钳,便知这宝宝是如何“取出”的了。本要责难于他,但一想十九只是个九岁的孩子,那帮稳婆都没了招,直说大的小的都保不了,落荒而逃,他能做到救出一个小的,已经不错了,于是心一软,哪里还能说什么。只得抱起宝宝,眼泪乱流。
    胖婶儿道:“可怜的娃,八成是饿了,XX亲身上还有些热,就去吃一口奶吧,也算了了她的心。”
    众人早哭成一团,只得由胖婶儿把宝宝抱到邹冰清身边去,象征性地把孩子凑到母亲怀里,往她胸前掇上一口。
    不想这孩子眼睛都没有睁,却精明得很,咬着奶不肯松口,还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拉都拉不走。胖婶可怜这孩子,只得由得他趴在母亲身边再多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这宝宝还不松口,胖婶儿心中疑感,心道:“难道死人还有奶不成?”
    突然白小米在旁边嚷道:“我看到女夫子的小指动了一下。”
    季诺白使劲点一点他的额头道:“别是看错了吧,叫你瞎嚷嚷。”
    白小米却委委屈屈地道:“我真的没有看错。”
    常十八这次却没有趁机排挤白小米,反而路线一致地道:“我作证,我也看见了。”
    十九一听这话,像是突然注入了新鲜血液一样,从地上一弹而起,忙去抓邹冰清的脉膊,突然觉得这比之前的情况好了许多,而摸一摸她的脸,明显那颗丹药已经吞下去了。
    原来那颗丹一遇了口水便化,自然已经被服到肚里。更兼有了宝宝哺乳的刺激,激发了她的母性和求生意识,这才一口气吞不下,又生生地活了过来。
    十九这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多奇妙的事情,他本来对于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念力嗤之以鼻,现在却对这上苍和宿命有了臣服之心。
    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切腹拿出婴孩,固然是自己的本事,但这最后邹冰清的不死,却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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