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相极佳的天青色陶瓷酒壶之中倒出晶莹透剔的来自茅台镇的上好佳酿,筷子往酒杯里探一探,往上提拉,那酒竟然紧跟着筷子而起。
    先是深深地嗅上一嗅,然后再将这大约一钱酒径直倒地嘴里,却是含着不动,让舌头上的味蕾尽情地受到刺激之后,这才在嘴里转上几个圈子,满嘴溢香,最后再咕嘟一声吞下去,然后闭此不言,让那一道酒线自喉间直下丹田,化为热力向全身四溢的时候,这才满足地咂巴一下嘴。
    “好酒!”
    岑重提起壶,再次给二人斟满。
    这种酒,外头市面上基本上是买不到的。
    把产自茅台镇的佳酿与来自景德镇的陶瓷结合起来之后,这酒,就不再是酒了。
    而是白花花的银两。
    便是在国内,这样的酒,也只有真正的富豪与权贵才享受得到。
    一壶,超过十贯钱。
    而将其装上船,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贩往西方,更是卖出了天价。
    较之一船瓷器所得,获利要翻上好几番。
    当然,这种生意,民间贸易商队是万万做不成的。
    也只有隶属于朝廷的郑家船队才能做。
    “让官家派人去寻那新大陆,找什么红薯马玲薯玉米种子,是你的杰作吧?”挑了一块肝尖放在嘴里咀嚼着,萧诚笑问。“郑家船队可是替朝廷赚钱的,却是生生地让他们分出了一部分精锐人马,去茫茫大海之中搜寻,损失可是不小。”
    岑重啧了一声,歪着头看着萧诚:“瞧你那言不由衷的样子,其实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吧?让官家致力于这些你所谓的农业科学,不正是你的杰作吗?”
    萧诚哈哈一笑:“你不觉得这样的官家,更可爱吗?”
    “不仅可爱,而且还真正有用!”岑重摇头晃脑:“官家在贵州路上培育出来的安民一号稻种,光是去年一年,卖稻种所得,便超过了千贯,今年更是不得了,获利超过万贯,明年在两广云贵等地大规模铺开,我给官家算了一笔帐,十万贯那是轻而易举。再往下,如果官家当真搞出了什么安民二号,三号,已经在民间建立了信誉的稻种,就不愁销量了。如果再加上两江、两湖、两浙等地,官家就要成为大富豪了。这么多钱,足以支撑官家去做点他喜欢的事情嘛,又不需要朝廷另外拨钱!”
    “这倒是。”萧诚道:“官家倒也舍得,竟然把这两年所得,一股脑地全给了郑家。”
    “说起来,你说的那啥子新大陆,当真有这些东西?一亩能产几千斤可以吃的作物?”岑重满脸的问号,看起来是有些不信。
    “还真有!”
    “你怎么知道?别跟我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敢肯定,你读的书,绝对没有我读得多!”岑重端起了酒杯。
    听到岑重这么问,萧诚就闭嘴不答了。….“好吧,我就不问了。我也希望有这样的东西。”岑重将酒饮尽:“说起来让我奇怪的,还有刘凤奎的态度。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些担心他,他的皇城司,可不是样子货。在这件事情之上,他分明是看得出来我们的用心的,但他不但没有阻止,看起来却还是挺赞成的。”
    “刘凤奎在前朝的时候,是一个不太得志的太监。好吧,其实便是得志的太监,在官家的眼中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权功如是,权力也是这样,他们都是权倾一时,可最终的下场都不咋的。刘凤奎一直在外奔波,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了一些他自己的想法。”萧诚道。
    “刘凤奎说起来还是有胆子,也有能力,虽然是太监,但我还是很敬重他的!”岑重点头道。
    “他之所以与我们亲近,正是因为我们敬重他,把他看成我们的同僚,而不是一个太监!”萧诚道:“这也是司军超他们一直想要拉拢他,却始终不能成功的缘故所在。”
    “他们不得要领。”岑重道:“看起来一副巴结刘凤奎的样子,可内心深处,他们始终把刘凤奎当成了一个官家身边的奴才,一个被去了势的不男不女的家伙。刘凤奎历经沧海,他们的这点小九九,哪里能看不明白?有刘凤奎替我们看着宫禁,我们也不必担心内里出什么岔子。”
    “自然。他们可没有放弃渗透的打算!”萧诚冷笑:“今年宫里不是将一批原来行宫里的一批宦官招进了宫里吗?他们可是趁机塞了人进去。”
    “还有这样的事情?”岑重愕然:“那岂不是将好好的人给阉了?”
    萧诚点点头。
    “居然有人答应?”
    “为了一步登天,多的是人卖身求荣!都想着小官家年龄小,好糊弄,进去的人,可是学了一身的逗小娃娃玩的好技艺。只可惜,还没有进宫,便被刘凤奎知道了,至今还在宫里刷马桶呢!”
    “留在宫中还是祸害,这样的人,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官家的。”
    “既然知道了,还能让他如意?”萧诚道。
    与萧诚碰了一杯,岑重笑道:“说来也是怪哉,你说现在咱们与南方派系斗得死去活来的,但在廷议制上面,却都是全力支持啊!”
    “权力是毒药,只要尝到了他的滋味,便没有人愿意将其放下!”萧诚道:“谁愿意头上悬着一柄刀呢?也许一直没事,但万一他落下来了呢!现在,大家要争的,其实就是有资格投票的那些位置罢了。只要位置占优,便能对朝廷大事一言而决。”
    “三位辅政,吏、户、兵、礼、工、刑六部,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五寺、监察院再加上六位总督构成了投票的主体,其中首辅一人当四票,次辅一人当三票,三辅二票,合计便是二十七票。崇文兄,我觉得,范围还是太小了一些,如果把范围还能再扩大一点,我们的胜算就会更大。”….“我们知道这一点,司军超他们也知道。所以在最开始议定这个制度的时候,他们便坚持只能是三品以上且具有实职的官员,才能具备投票权。”萧诚道:“但这已经是一个进步了不是吗?慢慢来,一步一步的扩大。”
    “江宁府知府这个位置,你已经有人选了吗?”岑重抚着胡子道:“我想你肯定会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将这个位置拿下来,腹心之地,岂能授之于人?”
    “当然!”萧诚道:“现在的江宁知府郁腾,贪渎枉法,草菅人命,纵容亲眷胡作非为,桩桩件件,可都是有实证的。”
    “光是这些,只怕还不够!”岑重道:“这个位置太过于重要,他们无论如何也是要死守的。”
    萧诚笑了起来:“这一次的挟威势而会,又拿着了郁腾的把柄,所以司军超再舍不得,也知道必须要退一步了。”
    “用这一次前线的大胜,就换一个郁腾,这也太不值了。只怕接下来你想做的行政区域以及官制的改革,他们就要全力阻击了。”
    “先做完这件事,然后再来做第二件事,当然了,会有更有力的筹码摆到司军超的面前,由不得他不答应。”萧诚老神在在。
    “不能先告诉我?”岑重有些愤愤不平。
    “当然可以!”萧诚道:“知秋院已经在做最后的查证了。你可知道,每年我们在海贸之上流失的税收,最少也有上百万贯。”
    岑重一楞:“监察院审查广州与泉州两家市舶司,虽说有些小问题,但并没有大的发现呀,你也知道郑杞这个老头子,现在满脑子的都是想要北伐,但凡出现这样贪渎的事情,他只会跳得比我们更高的。”
    “要是这些都没有经过市舶司呢?”
    “走私?”岑重马上反应了过来:“如此大规模的走私吗?光是税,便达到了上百万贯?为了促进海贸,我们可是二十抽一!”
    “所以你知道这里头的利益有多大了吧?一旦查实,拿到了真凭实据,但凡是参与了这件事人的,夷个族不算什么事吧?”
    岑重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说,司家也参与了?”
    “岂止是他!”萧诚淡淡地道:“所谓江南派的重要人物,谁在其中没有一股?没有如此重大的干系,又岂能让他们如此这般的团结!”
    岑重顿时兴奋起来:“如果能一举拿到实证,那这一次,我们可就要大丰收了。”
    但旋即,他又有些失望地道:“可如果拿这些东西来迫使司军超他们退让,就不能利用这些事情来将他们绳之以法,甚至都不能公开这些事情了,未免也太过于便宜他们了。”
    “相比起我们要做的大事,放过这些蛀虫反而是小事一桩。我们收获的是大势,是在朝廷之上的优势局面,唯有如此,才能将接下来的第一步走得扎实。而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我们会愈来愈强,而他们会愈来愈弱。”….“这就像是温水煮青蛙,慢慢地削弱他们,分化他们,等到他们感到切肤之痛想要反抗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毡板上的鱼肉,没有反抗之力了!”
    “正是如此!”萧诚道:“对于南方来说,我们这些人,是外来者,本地人,不管是士绅,还是乡民,对我们都是有一定排斥的,司军超他们这些人,百年经营,根深蒂固,势力深入到了最底层,我们固然可以用强硬的手腕用铁血来镇压,可这样一来,自己杀得血流成河,又那里还有力量来对付来自北方的威胁呢?如果没有辽人窥伺在外,我倒是不惮于用这样的手段,既爽利又干脆,但现在,却不行啊!”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时候我是真想不明白,真让辽人打来了,他们能有个好?为什么就不能与我们同心协力呢,非得我们挖空心思地想尽办法来做这件事情,要是我们能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辽人身上,北伐,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这些人觉得,即便是辽人来了,也离不得他们的帮忙才能更好地统治地方。所以,他们无所谓。”
    “得让他们看看河北路上那些被辽人掳掠一空的场景!”
    “河北路上,真正的巨绅大户,辽人动了他们吗?被打劫的,只不过是一些实力还不够强劲,影响力不够的家伙。而真正倒血霉的,是最底层的老百姓。”萧诚道。
    “都是些王八蛋!一想到以后我还要与这些王八蛋在一起虚情假意地打哈哈,我就脑壳痛!”岑重愤愤然。
    “能将这些王八蛋绑到我们的战车之上,看到他们绝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赔着笑脸与我们一齐前进的场面,你不觉得更爽吗?”
    岑重想了想,大笑起来:“如此说来倒也是的,这可比一刀宰了他们更让人痛快哦。不过也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呢!”
    “现在他们想必已经明白了军队的重要性了。”萧诚道:“可是已经晚了,江宁府有江宁守备军,已经容不下第二支军队,而吕文焕又抢先一步,成立了水陆两支绥靖军,他们在军事之上,已经没有发言权了。”
    “吕文焕还是可以算成我们自己人的。”
    “至少在北伐一事之上,他与我们是志同道合的。”
    “来,再干上一杯,庆祝我们又往前走了一大步!”岑重举起杯子,重重地与萧诚碰到了一起。
    数日之后,江宁府暴出了第一桩大新闻。
    江宁知府,四品高官,距离紫袍仅差一步的郁腾因为贪污被大理寺从家里拘走勘问。
    接下来一份接一份的公告,让江宁人简直看傻了眼。
    平素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郁知府,身上竟然还背负着数条人命,贪腐数目高达十万贯。
    郁腾斩监候,郁腾两个儿子刺配军前效力,郁家其余人等,全都发配岭南之地,郁家所有家产,尽数充公。
    而接任江宁知府的,却是播州田畴。
    又一个彻头彻尾的首辅派系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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