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洒在山坡上,野草在寒风中不时被吹低,而后又顽强的摇曳着身姿,不知名的黄花大多已然凋零,花瓣埋葬在泥土之中,在那短松冈的杨树林后,一个身穿碎花布襦裙的少女,挽着竹筐脚步轻快的往书斋而去。
    这姑娘不过及笄年华,身姿因操持家务却也不显羸弱,皮肤略显粗糙,蜡黄的面颊娇羞带怯,但那一双眸子却是泛着希冀的神采,遥望那书斋已然不远,又拍打了身上那不曾有的灰尘,心如鹿撞的走上前去。
    “笃笃!”
    小翠轻轻的叩门,而后轻声呼道:“文正,我给你送吃食来了。”
    声音却是清脆,犹如那林中的百灵鸟在歌唱,只是语调却是有些颤抖,面颊更是羞红,仿若能滴出血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而这从小青梅竹马的邻家弟弟,便是小翠心中牵挂之人,今日恰逢包家出了事情,便自告奋勇的携吃食前来,并能与邻家弟弟一同返回杨家坳,可谓是这数年来第一次能与邻家弟弟如此亲近,怎能不欢喜。
    “吱呀”一声,门开了。
    “小翠姐姐,难怪晨间喜鹊枝头闹,原来竟是姐姐来了。”包文正心中有些错愕,眼见这小翠挽着竹篮,分明是来送吃食,便下意识的开口说道。
    小翠臻首几乎低在了胸前,霞飞双颊,便从包文正身侧走进了书斋之内,将竹篮放在了桌案之上,也不发一言,便走到床榻之前开始整理被褥,那手脚麻利之余仍是娇羞带怯,生恐邻家弟弟多做猜想,但却又盼着能够明白女儿家的心思。
    包文正瞧着小翠,心中也是唏嘘不已,去年便在杨家坳中拒了几家亲事,常装作有意无意的跟自己说话,又在二老跟前乖巧听话,打小但有些糕点,也不舍得自己吃,而是偷偷拿来,今日更是为自家整理床榻。
    这是如溪水一般清澈的少女,这两年来也是令包文正躲之不及,原本料想搬来书斋,久而久之便可令小翠打消了念头,却不想更是被其误解,自家乃是苦读诗书,胸有丘壑的男儿。
    “小翠姐姐,数月不见,怎能有劳姐姐......”包文正掀开了竹篮,瞧见那竹篮里面以油纸包裹的肥鸡后,心知家中是不会如此奢侈,必定是这小翠又偷偷攥了许久的私房钱,更是难以下咽。
    “打小,你劳烦我的还少了?”小翠心中渐渐平缓下来,面颊上浮现了笑意,继续说道:“你才六岁那年,就会哄我去偷家中糕点,害我被母亲一顿好骂。”
    “也不知你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些心思......”
    包文正闻言更是尴尬不已,幼年时家中断粮,饿的前胸贴后背,实在是受不了,便哄着小翠回家偷了过节的糕点,而后被小翠的娘,提着耳朵来家中要个说法。
    “咳”
    “小翠姐姐,今日怎么是你来送吃食,可是家中有了变故?”包文正将话题一转,恐再纠缠下去,便将这窗户纸给捅破了。
    小翠叹息了一声,而后走到了桌案前坐下,面色有些复杂的说道:“你先用过了吃食,我再讲给你听。”
    包文正错愕的放下了手中的鸡腿,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妥,开口问道:“可是我双亲出事了?”
    小翠连忙摇头,开口说道:“这倒不是,是你堂嫂昨日失足跌下河中被淹死了。”
    对于堂嫂蒋氏跌下河中,是死是活,包文正心中根本就不在意,只因这蒋氏为人尖酸刻薄,不孝敬公婆不说,常有传闻说其不守妇道,也就是堂兄为人忠厚木讷,才一再的被蒋氏一哭二闹三上吊,给活活的戴了绿帽子。
    但如今堂嫂已死,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终究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包字,所以用完了午间的吃食后,还是要返回杨家坳,与灵台前凭吊一番,劝慰堂兄及二老。
    杨家坳便位于短松冈东面十余里,待瞧见了那破旧的山神庙,与木桥上行过了那流淌的小河,便依稀间听闻有哽咽之声传来,再走上几十步后,便瞧见了庭院中人来人往,皆是在忙碌着丧事,皆是愁容满面,那一股肃穆和哀伤的气息扑面而来。
    农家人本就是缺衣少食,因此这灵台上也是极为简单,木板上停放着蒋氏的尸身,一张黄纸覆盖在额头之上,双足被一根麻绳绑住,供桌上两根蜡烛常燃,瓦盆中的纸钱升腾。
    年约四五岁的侄女已然懂事,那瘦小的身躯跪在灵台前不时抽搐着,泪痕早已干枯,哭泣着轻声呢喃:“娘......,娘.......”
    那少不更事的侄子,虽是跪在地面上,却聚精会神的玩着手中稻草,却不知生育他的娘亲,自此便要阴阳两隔了。
    包文正走到了堂兄的身前,看着他那皱纹沟堑的面颊,佝偻而消瘦的身形,虽是壮年却苍老之极,那粗布包裹的发髻已然有了斑白,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张口欲言劝慰一番,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反倒是堂兄用那遍布着裂痕和老茧的右手,无奈的拍了拍包文正的肩头,深深的叹了口气,也是不发一言,径自去张罗着出殡的事情了。
    包文正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免除了徭役,便是见了知县老爷也可口称学生,因此便是有心上前帮忙,族内的老人却不愿失了体统,唯有陪着父母与一旁好言宽慰。
    在木匠的敲打声中,那以杨木打造的薄棺也然竣工,因是族内之人,故只以红布包裹了一文钱,留下用过了晚间的吃食后,便各自离去了,不多时这堂兄家宅中便走的干净了。
    堂兄为人忠厚木讷,也不曾少了兄弟情分,此刻正是心中凄苦,因此包文正便嘱托二老早些回转家门,便独自留下来陪伴。
    残月如钩与柳梢之上,秋风瑟瑟卷起地面上的尘土和木屑,茅草屋与这月色中也更显寂寥,远处不时有家犬的吠叫声传来,堂兄便蹲在灵堂外,伺候着侄子的吃食,包文正则拉着侄女的小手,轻声的安慰着。
    夜色渐渐的深了,杨家坳中已然是漆黑一片,那阴冷的秋风却无孔不入的席卷而来,毕竟是蓬头稚子,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包文正便抱着侄子,牵着侄女的小手,将他们带到了床榻之上早些休憩。
    “荷花!荷花!”
    嘶哑的语调有些毛骨悚然,伴随着牙关轻颤的声音清晰入耳,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自灵台席卷而来。
    堂兄那惊恐的语调已然变声,跌跌撞撞的朝院外奔跑了几步,而后又驻足拎起了一根手臂粗的长棍,颤声说道:“荷花,我是你夫君啊......”
    包文正透过木窗的缝隙,便将这一幕尽数收在眼底,那早已死透的蒋氏,此刻竟然站立了起来,犹如负重千金行动迟缓,但却是慢慢朝堂兄而去,额头上的黄纸还在风中摆动不已,依稀间看到那惨白的面颊一双白眼,十指的指甲竟是增长了一指来长,与这灵台前更显恐怖。
    一个闪身将侄子和侄女抱入怀中,而后足尖一点,便施展轻功撞破了茅草屋顶,发出闷声作响,便犹如大雁横空飘到了院落之外,急声呼道:“堂兄,快跑!”
    “晃啷一声”!
    那手臂粗的长棍竟然掉落在地面上,堂兄老泪纵横的缓缓朝蒋氏而去,沙哑的声音却充溢着朴实的真情,甚至有几分欣喜的颤声问道:“娘子,你活过来了?”
    包文正心中惊悸之极,将怀中的侄子和侄女放在地上,快声叮嘱侄女带着侄子去自家躲避,而后眼瞧着侄女和侄子脚步蹒跚的奔跑,这才转回了身躯,单手将那薄棺一掌推起,便朝那蒋氏撞击而去。
    “堂兄,她已经死了,不是你娘子!”
    趁着这尸身被薄棺撞击而后退,包文正上前一把抓住堂兄的手臂,便将其拖拽过来,怒声的斥责说道。
    堂兄那佝偻的身躯颤颤发抖,泪水在皱纹沟堑的面颊上淌落下来,双眼中那朴实的真情竟是令包文正有些心酸。
    这是一个脊梁能扛起数百斤担子的男人,任凭风吹日晒却依旧木讷的笑着,只为了养活妻儿老小,便是昔年被砸伤了小腿,血肉模糊也依然不成落过眼泪,还曾经笑着对包文正说,男儿即便是饿死,也不应去哄骗女儿家偷盗糕点,以后莫要如此了......
    这样一个朴实木讷的男人,忍受了妻子的尖酸刻薄,忍受了妻子的水性杨花,却念在结发夫妻的情分,依旧不离不弃。
    怎能任由被这“尸变”的蒋氏,再来祸害堂兄的性命!
    一股极为压抑的闷气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仿若周身承载了数千斤的重担,也仿若置身与滂沱之中难以举步,一股心酸和苦闷的情愫堵塞在胸中,不吐不快!
    “啊!”
    在《明玉功》的灌注下掀起一阵气浪,宛如龙吟虎啸一般振聋发聩,依稀间包文正似乎懂得了什么是夫妻之情,那是相懦以沫,白首不相离的情义,那是即便千斤重担肩头挑,昂首阔步往前走,那是瞧见了妻儿老小平安喜乐,便可以打落了牙齿往里吞的情义。
    这一拳不打出去,心中的怒气便是难以消弭。
    身躯微微下蹲,犹如渊渟岳峙,握拳停驻与腰间,而后吐气开声,凝聚着《明玉功》第八重的毕生真气,一道凌冽的寒霜便迎面朝着“蒋氏”的身躯而去。
    也不再去瞧这一拳能不能伤了这“蒋氏”,一把抓起堂兄的胳膊,便施展轻功犹如弹丸星跳一般,远远的逃了出去。
    “诈尸了!”
    “诈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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