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升先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却立马变了脸色,袖子一甩,完全就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的变脸之快之突然,让常远不由地一惊。
    柳文升冷笑道:“刚才给常大人施礼,是作为学生对老师的敬重。现在我们抛开师生之谊,就事论事。”
    “你小子……”常远怒视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气得竟然有些结巴了。
    他是谁?他可是本朝当年最年轻的一甲进士探花郎,如今的实权在握的户部左侍郎,加封内阁大学士的正三品官员。
    而他眼前的毛头小子,竟然“劝降”不成,反而开始跟他甩脸子了。
    柳文升却无视了常远的怒气,反而轻蔑地一笑。
    “之前几次上门,晚生待之以礼,劝之以理,完全是为了给大人一个台阶下,试图让您心服口服地归顺五皇子。
    想不到您非但不听劝,反而三番五次在大殿之上,反驳五皇子提议。
    如此一来,晚生也不必再多费口舌,便直接代表五皇子,给您下个最后通牒。
    如今,你归顺也是归顺,不归顺,也是要归顺。
    大人是自愿,还是被强迫,这就看您自己的了。”
    常远一拍桌子,“你竟然威胁老夫?老夫说过,不参与党争,你们便是把刀架到我脖子上,老夫也还是这句话。让五皇子殿下,死了这条心吧。”
    柳文升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是自顾自的坐下来,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然后,他才继续说道:
    “常大人几次三番跟五皇子对着干,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皇上看,让皇上他老人家知道,您并不会因为与五皇子结亲,便参与到党争中来支持五皇子。
    你如此,也就是博个虚名而已。
    你不会当真认为,你表面上跟五皇子划清了界限,便真得会得到皇上和另外两位皇子的信任吧?”
    这话,就戳中了常远的内心。
    常远如此大张旗鼓地反对五皇子的一系列措施,不就是为了不让皇帝起疑,不让另外两位皇子忌惮吗?
    他现在,面上是看到皇上和皇子的信任了,可是实际上,那几位怎么想的,他是真的没有把握。
    常远不想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柳文升面前。
    他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便忍不住恼羞成怒了。
    “柳文升,我可是你们的主考官,你今日对我如此不敬,就不怕我把你的卷子列为下等,让你永无出头之日吗?”
    常远作为主考官,在卷子上动动手脚,或者暗示一下自己手下阅卷的官员,就能把柳文升的卷子,从天堂打入地狱。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是太冲动,太不会办事了。
    柳文升却似乎丝毫都不在意的样子,也不去管考试之事,反而继续说了自己想说的。
    “常大人与五皇子划清界限,除了为了博取皇上信任图个忠君的虚名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你对五皇子的不信任才对吧?”
    “你,你……”常远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柳文升那就接着说了。
    “你怕五皇子离宫多年,宫中没有母妃相助,宫外也没有什么势力扶持,你就算有心支持自己的女婿,也怕到最后孤掌难鸣,以失败收尾,落得个结党营私身首异处的惨烈结局。常大人,你明明就是懦弱胆小害怕受牵连,晚生说的,是对是错?”
    “你,你……”常远也曾经凭着一己之力,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可是如今,竟然被一个年轻后生猜透了心思,以至于说的他有口难言,可真是气得他气血上涌,似乎当场就要昏厥。
    就在他暴怒,要将柳文升当场拿下之时,却见柳文升态度又是一转。
    柳文升再次跪地,恭恭敬敬地认错道:
    “常大人息怒。晚生说这些,确实只是想提醒大人三思。
    五皇子当初以夭折之名,逃离皇宫,多年来能避过皇后和另外两位皇子的耳目,甚至连黄守孝都没有起疑。
    如今说回宫,竟然在没有任何风声与阻拦的情况下,就顺利回宫被宗人府记入族谱。
    大人可有想过,五皇子背后,若是真的没有势力,此事,真得就能办到吗?”
    常远想喊侍卫捉拿柳文升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这才想起一直被他忽略的事情:若是五皇子真的没有背后势力暗中支持,别说在背后安稳生活十几年,还能平安顺利入得宫来,怕是他生下来当天,就随着他的母妃一起丧了命了。
    可是他想遍了同朝为官的所有有势力的大臣,都没有想到,除了五皇子的外祖刘存厚,还有哪个势力,肯站在五皇子身边。
    柳文升见常远陷入了深思,也不再继续说背后势力之事,反而又打起了感情牌。
    “刚才晚生说大人胆小懦弱,是晚生心急口不择言。大人既然能将宝贝独女嫁给五皇子,自然是希望五皇子和皇子妃能过得好。您选择中立立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真到了五皇子失败那日,还能凭自己的立场,力保女婿五皇子之命。常大人爱女心切,为之计长远,晚生感同身受,实在不该说那番话辱没大人。还望大人不要计较。”
    常远有些恼怒。说完了,骂完了,再打感情牌吗?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吃吗?
    但是这些话,也确实说到了常远的心坎里。
    常远沉默着,然后也坐下来,喝了几口闷茶。
    柳文升见他态度终于松动,便又给常远吃了一粒定心丸。
    “常大人所顾虑的,五皇子背后的势力,其实您不用怀疑。为了让大人放心,我先给您透露两个人。”
    常远闻此,立马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您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赵文礼,还有他的女儿,宫里的赵贵妃,都是我们的人。五皇子在宫里,有赵贵妃相助。”
    “什么?就是那不管事的赵文礼?”常远大惊。
    柳文升点点头。
    “没错。常大人您如今执掌户部实权,也是因为赵尚书藏拙相让之故。
    他是五皇子安排在三皇子身边的暗线,若是他掌了户部实权,就算不愿意,也是要为三皇子所用。
    所以他才在暗中迅速提拔您这个中立之人,由您出面,平衡着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朝堂局势。
    而他,就可以以能力不足为借口,安心拒绝三皇子的各种要求。”
    言外之意,便是说常远成了冲锋陷阵的炮灰,而赵文礼顶着个尚书之名,躲在三皇子旗下,安然度日,还能给五皇子暗递消息。
    常远春风得意了一辈子,想不到却是被人这么深深地摆了一道。
    他怒极反笑,想着自己这个皇子女婿,可真是深藏不露。
    而眼前这个年轻的毛头小子,他也再不敢轻视。
    他喝了口茶,对着柳文升说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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