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易让了步,冯斯乾也收手,那批材料原封不动流回索文手上。李忠伦依照约定傍晚赶回江城,林宗易不等他发作,当场签署了3%的股权转让书,挂在李忠伦侄子名下,这笔数目相当可观,季度分红就抵李忠伦干一辈子,李忠伦最初没要,是没想到林宗易肯割这么多,他估计1%封顶了,毕竟索文的股份堪称寸土寸金,在业内一向以稳定增值著称,所以3%的数字亮出,李忠伦瞬间怒火全消。
    林宗易拿回这批货,给程氏递了消息,程威当即放款注资,从项目启动到步入正轨,冯斯乾再没任何行动,而那条项链也被他在那个决裂的黄昏捡走,从此无踪迹。
    立冬那天,林宗易要去昌城出差,这是我怀孕八个月他第一次出远门,我平躺在床榻,自下而上盯着他,他西装革履伫立在咫尺之遥,嘴角噙笑也盯着我,“林太太不送我吗。”
    我翻了个身侧卧,长发散落一床。
    他走过来,动作柔和抱起我,放在他腿上,他抬手撩开我发丝,露出整张面庞,“不高兴了。”
    我意兴阑珊把玩他的领带,“你答应过我,生完孩子再出差。”
    林宗易淡淡嗯,“我答应过。”他抚摸我脸,“工程临时出现问题,程威在昌城脱不开身,他不来,我自然要去。”
    我没吭声,他拍了拍我脊背,“我会尽快解决回来陪你,有事打电话。”
    我没撒手,攥着他领带。
    他笑出声,“怎么,不舍得。”
    我对林宗易的依赖已经根深蒂固,在此之前我从不相信女人不爱一个男人会对他难分难舍,那是极其特殊微妙的感情,比脆弱善变的爱情更牢固,不浓烈却细水长流,林宗易在身边我很踏实,就算天崩地裂,他替我挡着,我可以深深地依靠他。
    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爱上他,哪怕不会,他给予我的一切也足以支撑我在这段婚姻里死心塌地。
    林宗易察觉到一股湿热的眼泪落在他肩头衬衫,将我埋在大衣内的脑袋挪开,“哭什么。”
    我不语,他明亮的目光定格住,手指温柔摩挲我眼角的潮湿,“那我不走了,好吗。”
    我嘶哑说,“你办正事,不用管我。”
    他托起我下巴,“林太太哭得我心化了。”他亲吻我额头,“最晚半个月。”
    我别开头。
    他挨着我耳朵,“十天,行吗。”
    我这才笑,送他到电梯,“宗易,早去早回。”
    电梯从19层下降,走廊亮着一盏白灯,我站在他后面,青色的瓷砖上倒映着两副轮廓,显示10层时,我拉起他手,掌心扣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轻划着,“别耽误陪产,我胆小。”
    他侧过脸,眉间带笑,“林太太不是胆大包天吗。”
    “生孩子不一样,女人都慌。”我随即仰起脸,“你不想陪啊?”
    林宗易指尖掠过上面,“怎会不想呢。人还在林太太面前,心就开始想了。”
    我被逗笑,又推搡他,“骚死了,少拿你当初哄女人的风流词哄我。”
    电梯门轰隆打开,林宗易进去,我们隔空对视,在即将关住一半,他又摁住,刹那再度拉开,他大步走出,用力搂住我。
    我才止住的泪意又卷土重来。
    他深吻着我,唇齿相贴间,我听见他说,“韩卿。”
    他叫了我名字,却没了下文。
    我问他,“你要说什么。”
    林宗易的吻游移到我头顶,他深陷其中,“别让我担心。”
    我小声嗯。
    我注视电梯门一寸寸合拢,片刻后掩去了他身躯,整层楼寂静如一滩死水。
    保镖堵住风口,提醒我着凉,我瞥了一眼风声呼啸的天窗,一言不发回屋。
    林宗易离开江城的第三天,殷怡联系了我,她发来一条彩信,是陈志承在南区的号房里做腿骨复建的照片。
    我放大,看见一只男人的手,我认得那款银白色腕表,我立马回拨,她挂断了。
    不多时,我接到了一个地址,同样以短信的方式。
    我犹豫了一会儿,带上两名保镖直奔红月茶楼。
    到达三楼雅间,我止步于门口,并没急于进屋,而是默不作声窥伺殷怡的一举一动。
    她喝着红枣茶,“韩卿,你都怀八个月了,我看你再不顺眼,敢在这节骨眼上顶风作案吗?我不怕你,我总忌惮舅舅。”
    自始至终她没望向门口,我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她对外界了如指掌。
    我在这一刻意识到,不是我的错觉,殷怡真变了,有点心机了。果然幸福的婚姻滋养人,不幸的婚姻教训人,感情基础不足,丈夫又过于阴险,再窝囊的女人也变样了,何况殷怡不蠢,因此我才赴约,换做那种当面推孕妇一跟头的蠢货,即使她掏出天大的诱饵,我不可能冒险见她。
    我慢条斯理跨过门槛,在她对面落座,“看来你知道自己不孕了。”
    殷怡转动着杯子,“我去医院查了,我这一生,不会怀孕了。”她斟满茶盘内一个崭新的空杯,推到我手边,“多亏你暗示我,我也少遭点罪,调理身子的苦药汤太难喝了,韩卿,今天算我报答你了。”
    我没接那杯水,“不渴。”
    殷怡一清二楚我的戒备心,她自己喝了,“陈志承在南区过得还不错,我舅舅又打点了一群人,很关照他。”
    我直截了当问,“冯斯乾去做什么。”
    殷怡说,“当然是去拔除我舅舅的人了,我掌握到的进展,目前我舅舅安插的人,他基本都铲除了。接下来陈志承在里面出什么意外,取决于斯乾了。”
    我不由自主握拳,“他究竟想怎样。”
    殷怡泼掉她杯中的茶底,又重新蓄满,“斯乾费尽心思捏住你父亲,你说他想怎样。”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
    殷怡郑重其事,“韩卿,我能帮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我心知肚明,她的条件肯定苛刻无比,我没法满足。即便我满足她,她从冯斯乾的手里救人,大概率成功不了,连林宗易的人都拔掉了,殷怡哪是对手。
    我没理会。
    她说,“韩卿,我有时真讨厌你这副故作清高的嘴脸,你嫁给我舅舅,享受着丈夫的呵护,还勾着别人的丈夫,你口口声声讲道德,毁掉道德的也是你。”
    我起身,“你婚内出轨,怀上情夫的野种以致流产不孕,自己造孽自己尝苦果,你凭什么恨我。至于勾着他,我们早已一刀两断,我从未背弃道德底线。”
    我径直走向大门,她在我背后问,“真的两断了吗。”
    我回过头。
    她诡异笑了,“我不喜欢你生孩子。”
    “我生不生和你没关系。”我话音才落,右脚触及到一块格外湿滑的地砖,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前扑,我敏捷作出反应,屏息拼尽全力翻转,指甲死死地抠住桌沿,半跪的姿势避免了扑倒,可腹部压蹭在桌角,还是磕了一下。
    紧接着刺疼感从肚脐朝下半身蔓延开来,流窜至腿间,起初酥酥麻麻,而后发展到坠痛,我大惊失色,“王力!”
    保镖闻声跑进来,他搀扶我,“太太。”
    我咬牙强忍,凉浸浸的眼神扫过殷怡。
    她托腮打量我,漫不经心的口吻,“我碰你了吗,自己脚滑,还赖账到我头上啊。”
    王力要冲上去,我拽住他,“她真没碰我。”
    王力不解,“那您为什么不舒服?”
    我也不清楚,不是突如其来的不舒服,这些日子始终不舒服,而且是一厘厘逐渐增加的不适感,在这下撞击之后更厉害了。
    我屈膝平复了好半晌,手探入裙底一抹,泄了点羊水,没出血。
    我深吸气,等腹痛稍微缓和一些,我对王力说,“先回家。”
    殷怡又端起茶杯,她似笑非笑望着我背影。
    乘电梯下楼的工夫,我吩咐另一名保镖,“你回雅间,茶桌外缘的地板我险些踩了滑倒,你去仔细查验,是不是新涂的油蜡。”
    电梯停在2楼,保镖迈出,走楼梯返回3楼,我又补充一句,“茶壶也带出来。”
    如果殷怡敢在背地里下黑手,我生产完就和她好好玩玩。
    我回到蔚蓝海岸,保姆没像往常那样迎出玄关,我以为她去超市买菜了,扶着墙换了拖鞋,朝客厅走去,路过厨房时,隐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我步伐一顿,往回折返,厨房门半掩,保姆蹲在墙角的垃圾桶旁,鬼鬼祟祟包裹着什么,并未发觉我在身后,我瞧了许久,“青姐。”
    她一激灵,急忙盖住桶盖,双手擦拭着围裙站起,“太太,我刚煲了一锅西洋参鸡汤,给您补气。”
    我没动弹,指着垃圾桶,“你在藏什么。”
    “没有——”她嘴硬,又实在应付不了我,改口说,“扔了一颗烂掉的番茄。”
    我不露声色靠近垃圾桶,她阻拦我,“太太!垃圾桶馊味重,您闻了会孕吐。”
    我拂开她手,“我早就不吐了,你忘了吗?”
    青姐支支吾吾,“我收拾了您再进。”她弯腰拎起垃圾袋,我眼疾手快擒住她手腕,命令她放下。
    她脸发青。
    我冷笑,“我念在你照顾我尽心,先不报警,趁宗易不在家,你坦白我还能放你一马,你非要封严嘴巴,总有地方撬开你。”
    青姐迫于压力,扛不住了,她噗通跪下,嚎啕大哭,“太太,我儿子欠了一百万赌债,被高利贷的人打个半死,是殷小姐填了窟窿,她嘱咐我在您的保胎药里动手脚,熬药时偷偷加了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
    陈志承出事,我情绪大动,当天就见血了,后来一直喝中药保胎,负责煎药的正是青姐,怪不得我见完殷怡难受,本来胎气不稳,更禁不起外力磕碰,她算准我不会喝茶,所以另做文章,暗算我摔倒,只摔或者只喝药,劲儿不够大,她索性凑一起。
    身处名利场和半只脚踏进名利圈的人,最擅长耍阴谋诡计,我不是没防备人心叵测,可万万没料到殷怡的线埋了这么长,这么久,在林宗易的眼皮底下把手伸进家门了,玩了一出男人都未必敢玩的兵行险招。
    我头皮发麻,手脚也发寒,“多久了。”
    青姐说,“三个多月了。”
    幸好不是刚怀上就喝,不然恐怕流了。
    “殷怡当面交待你的?”
    她否认,“我没接触过殷小姐,是她司机。”
    我问,“有录音吗?”
    她继续否认,“干这事哪敢留证据,太太,我男人死得早,就留下这一个儿子!我下药注意了剂量,不是真要害您的。”
    殷怡有殷沛东和冯斯乾撑腰,我直接杀去兴师问罪,硬碰硬不一定具备胜算,必须由林宗易出面,我转身去客厅,翻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拨号,腹部突然爆发一阵抽痛,我蜷缩着跌坐在地上。
    我甩出手机使劲砸向客房的房门,王力冲出目睹这一幕,他慌了神,手忙脚乱架起我,我有气无力说,“告诉宗易,让他马上回江城,我可能要早产。”
    王力背着我飞快下楼,刚出楼道门,一辆车从街口飞驰而来,紧急停住,穿着黑色大衣的冯斯乾下车,他似乎听说了什么才匆匆赶来,他发现我裙子渗出的血迹,脸色骤然一沉,迅速从王力手中接过我,我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奋力踢打反抗他,“用不着你。”
    王力也不愿交给冯斯乾,可眼下他别无选择,安危最要紧,他一边联络林宗易一边发动奔驰,跟在冯斯乾的车后。
    我被冯斯乾揽入怀中的一霎,已经彻底使不上力,他轻而易举抱住我身体,将我撂在后座,用毛毯捂住。他绕过车头,一把扯开驾驶位的司机,自己坐上去,开动引擎直飙限速。
    我感觉到有硬物硌着屁股,在身下摸了摸,竟然摸出一枚长方形的项链盒,藏匿在真皮坐垫下。
    我丢开,手臂撑住座椅艰难起来,“宗易呢?”
    冯斯乾没回答。
    我扭头,揭过玻璃看向驾车的王力,两车间隔极小,他朝我蹙眉,摇了下头。
    我更慌张,“宗易出什么事了。”
    冯斯乾一声不吭,他侧脸线条紧绷,沉着把持方向盘,接连闯过三个红灯,濒临失控一般驶进医院的急诊部,尖锐的刹车响刺破长空,惊得四周人和车纷纷让路。
    “别找他了。”冯斯乾全程沉默,忽然说了这句话。
    他在车外站着,我在车内躺着,我们四目相视,我产生一种极端不安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冯斯乾说,“他来不了。”
    我挣扎坐起,“你知道什么。”
    他从车里拖出我,打横抱在胸膛,“生完再说。”
    我越发胆战心惊,“宗易因为什么来不了!”
    冯斯乾把我送入手术室隔壁的准备病房,他脱掉大衣搁在沙发,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出去,任凭我如何呼喊也没停下。
    几名护士在房中包围着我做检查,王力没联络上林宗易,但联络上了他的秘书,秘书风风火火找到这间病房,看见我的一瞬,眼眶就红了。
    我拉住他胳膊,“宗易在哪?”
    秘书哽咽,“林董...林董在河子沟的盘山公路遭遇连环车祸。”
    我呆滞住,良久,我噗嗤笑,“河子沟在渭城,他去渭城干什么。撒谎都编不圆。”我扒开他,朝病房外探身,“宗易!”我笑得极为明媚,像感知不到此刻的腹痛,“你再闹我生气了,我不理你了。”
    走廊无人回应我,只一片又一片的白大褂衣角在视线里闪动。
    “宗易。”我莫名地揪心,泪眼朦胧,“我要生了,我猜是个女儿。”
    仍旧像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我带泪的笑容缓缓敛去,凝固在脸上,直至粉碎。
    秘书低声说,“林董去渭城验货,是会所的货,渭城山道多,昨天又下了雪,公路结冰酿成了重大事故,林董的车正好夹在中间,都变形了。”
    我僵硬着,只眼泪在掉,没有一丝表情,最后残存的理智问,“你看到尸体了吗。”
    秘书点头,“警方勘察现场了,确认是林董无疑,您这里不方便过去,殷沛东派人认领了,明天就在渭城火化了。”
    我眼前一黑,吊着的一口气喷出,顿时瘫软在床沿,血痰哽在喉咙堵得气脉上涌,那种猛烈的毁灭性的剧痛狠狠撞击着腹部,我几乎被撕裂搅碎,折磨到面目狰狞,我急剧痉挛着,张大嘴呼吸,可呼不上来,完全闷滞在胸腔,仿佛一只手扼紧心脏,一点点掐断我的生路,我的意志。
    秘书面色突变,他飞奔出病房,在过道大吼,“医生!”
    急促的脚步从四面八方涌来,门反复开启又关闭,护士一左一右按住我肩膀,我什么也听不清了,十指在床单抓出一缕缕破损的口子,只一味哭喊,哭声撕心裂肺,一旁的护士分开我双腿,看了一眼溢血的部位,她跑出病房,“2号床立刻剖腹!早产大出血!”
    我恍惚中听到冯斯乾也在说话,“从外院调最好的妇科教授,调孟岩,保母子平安。”
    他依然维持着镇定,好像多么大的危机都激不起他半分波澜。
    司机一愣,“冯董,调不来,我咨询过了,妇产中心的一把刀孟教授,正在王处夫人的手术台上。”
    护士进进出出,角落的侧门晃动着,嘈杂顷刻间淹没了他们的交谈,我周围的一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血袋!备用血,让李主任接手!”
    冯斯乾的声音在这时逼近,只一门之隔的距离,“你去手术台,强行把孟岩调来。”
    司机说,“孟教授不能调,王处提前三天就预约了,王夫人今日也难产,又是高龄产妇,但凡出一丁点问题,王处怪罪,咱们要惹麻烦的。”
    冯斯乾反手揪住他衣领,手背凸起的青筋在疯狂暴胀,他语调阴沉至极,含着微不可察的颤意,“我让你现在去带人。”
    秘书被他眼底强悍的杀气震慑住,吓得颤颤巍巍倒退,“是...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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