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话音刚落,群侠鸦雀无声。
    众人来此、虽各怀心思,但对勇斗血虎的祆教少年,却都有几分敬佩。
    此时看着这少年清瘦的身躯,傲立在两方中间的官道上,横眉冷对,怒意翻腾。众人的第一反应,竟是涌起些许愧色。
    然而这愧色,却一闪即逝。好些混迹江湖多年的游侠,脸皮厚度、早已超脱了人伦律法。黄口小儿,区区一句诘难、能在他们心头搅起些许波澜,已算是他们良心未泯了。想要一语激退他们,哼哼!你以为你是张飞?张口便能喝断当阳桥吗!
    果然,凶和尚中率先晃出一人,满脸横肉沾着血污,瞪着牛眼道:“胎毛都没褪净的小子!是得了失心疯么?信不信爷爷今日便手撕了你!”
    元仲武骑在马上,鼻孔看人、连连冷笑:“诸位!这小子不过捉了只大猫,便以为自己是武林翘楚、想要号令群侠啦!哈哈哈!谁借你的狗胆,敢这般与我等说话!”
    “巴州双杰”早已将匕首取下、敷了金疮药,此时皆趴伏在马背上。那五尺肉球正捂着受伤的屁股,听元公子这般说,也不禁嘲讽道:“批娃儿,瓜兮兮!莫不是得了那啥子‘如水剑’、想要使唤我们?”
    陈谷却是满脸狠厉:“小子!既然这般心急,便先从你杀起!”
    不眠和尚也将铜棍一挥:“算我一个!先打杀了这小子,免得灵真师兄又要心慈手软!”
    “……”
    曜日护法见群侠你一言我一语,群起攻讦“贺九郎”小兄弟。豹眼一凛,也跨出两步,指着五尺肉球道:“兀那矮子!还敢胡说八道?另一半屁股也给你扎个通透!”
    五尺肉球平生最恨旁人呼自己“矮子”,听到曜日护法大揭伤疤,立刻便“哇呀呀”要跳下马去、与他不死不休。好在身边的九尺瘦子手臂奇长,一把将他按住,才平息了这一场纠纷。
    赤水护法摆了摆手中的短柄月牙铲:“那个扛陌刀的丘八,交给我便可!何须贺小兄弟动手?”
    地维护法则将长鞭一挥,望着不眠和尚道:“本护法正好没打过瘾!秃驴若还敢过来,必当抽烂驴腚!”
    “……”
    两方尚未动手,已是唇枪舌剑、好不热闹。令不远处某团树荫下、一黑一白两道虚影,看得目瞪口呆:
    如今江湖,竟已是靠嘴皮子来取胜的么?真是世风日下啊!遥想当年,哥俩雄姿英发……算了,还是赶紧着“吸魂散魄”罢!今日此间,这么多怨魂若不及早处置,只怕又要被那“捉鬼天师”钟九道截胡了……
    两方人马你来我往、互相叫阵,不到一盏茶工夫,果然激起了火气。
    群侠中不知哪个凶和尚,恼怒之余,忽地将手中长枪掷出!
    那长枪在半空划出一道银弧,待落下时、好巧不巧,却将一个重伤躺着的祆教教徒,贯胸钉在了地上。那教徒一声惨呼、登时气绝,祆教残众顿时炸开了锅,再不与对面废话,纷纷提了兵刃、一拥而上!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这意外点燃,迅速演化为更加剧烈的冲突。霎时间,洛水岸上又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愤怒的祆教护法与传教使冲在最前面,连成一道凶横的血线,向肖湛所率群侠、以及元仲武手下僧道、士卒推去,竟还微占上风。
    所剩无几的祆教教徒、大多身上有伤,他们勉力举起手中兵刃,紧跟在祆教头目后面、小心却坚定地向前挺进。
    杨朝夕首当其冲、挥剑顶在最前端,手中玄同剑飞起流光、连绵不绝。一蓬蓬血雾绽开,许多残肢断臂抛起、落下……一声声惨呼声、与更多惨呼声搅在一起,令洛水之畔再度化为尸横遍地的修罗场……
    奔着金银资财而来的凶僧恶道,以及死伤惨重的山翎卫、玄鱼卫、陌刀队和昭觉武僧,俱都冲在前面。一面奋力抵挡祆教头目攻势,一面伺机收割教徒性命,或者一个不慎、被祆教众人斩杀。
    肖湛所率不良卫和大部分木兰卫,与香山寺武僧缀在后面。只有当祆教头目凿穿前队、冲至身前,他们才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来犯之人击退。
    元仲武远远躲在最后,看着肖湛等人近乎于敷衍的拼杀,不禁七窍生烟:“肖湛!灵真!尔等如此做派、究竟是何居心?!还有那木兰卫……”
    正咆哮着,忽见洛水上游漂来一支船队,中间是画舫,前后是泷船。画舫木楼描红漆绿,木瓦铺成的歇山顶上、两处鸱吻外挑着两面旗招。旗招上绣着黑底白纹人身鹰翼图样,赫然又是祆教的船队!
    元仲武心中一喜,当即高声叫道:“有船!祆教圣女到了!众士卒!各位禅师道长!莫要恋战!捉住圣女,重重有赏!!”
    众人闻言、手中动作俱都慢了下来,纷纷向水面望去:
    却见半空激斗的金瞳大汉和祆教圣姑,早一前一后、向那画舫飞去。画舫木楼中,瞬间涌出许多身穿绛红莲蓬衣、脸罩月白面巾的祆教教徒,纷纷擎起兵刃、严阵以待。
    前后的泷船的篷舱里,亦涌出许多船工装扮的祆教教徒,个个手持双短戈,明晃晃地寒气逼人。负责殿后的泷船船头,横着一支长篙,长篙下一人跪在船头,双臂张开,被牢牢捆在长篙上。多余的绳索垂下,又将这人双脚捆起,端的是动弹不得。
    这人口中塞着乱草,身上穿着乌亮的锁子甲,却是之前被俘的“南衙双鹰”之一的秦炎彪。此时却是蓬头乱发、神情委顿,面上好几处淤青,显然是受了一番踢打折磨。
    秦炎彪身侧站着一个船工,左手短戈架在他脖子上,令他不敢轻举妄动。这船工远远望着岸上的拼杀,心中其实颇为焦急,想要上岸相助。奈何圣姑有令:船上众人不得登岸,全力护持圣女周全。
    这船工望了片刻,似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忽然扯下秦炎彪口中乱草,指着岸上道:“不想死的话,便叫英武军停手!否则,宰了你喂鱼!”
    这秦炎彪也从岸上混乱的拼杀中,依稀看到几抹英武军身影,却将脖子一梗:“妖人卑鄙!要杀便杀!自有我军中兄弟替我报……唔!唔!”“狗官,不识抬举!”船工见秦炎彪还不服软,便又抓起一团乱草塞进他口中,自己向岸上吼道,“英武军可在?!秦炎彪在咱们手里!不想他死,便趁早滚回长安!”
    死伤大半的英武军士卒们闻言,纷纷策马从战团中奔出,向洛水围去。
    秦炎啸双目赤红、一马当先,几乎要纵马跃入水中。好在马儿刚涉进浅水,前蹄便高高扬起、不肯再前行半步。而秦炎啸也清楚看到,自己那孪生胞弟恰被捆在一艘泷船上,看情形吃了不少苦头。
    秦炎啸发踊冲冠,手中马鞭指着那船工吼道:“妖人!今日我英武军便放你一马。若敢伤我兄弟,有生之年,必踏平你祆教火坛!众将士,回营!”
    秦炎啸说罢,不再耽搁,调转马头,带着零零散散的英武军,径直向西面去了。只剩下暴跳如雷的元仲武,站在阵团后面破口大骂、却无人理他。
    船队顺水而行,不过数息、便已从拼杀众人的眼前掠过。
    英武军被抓了人质、无奈撤走,并没有在众人心底激起多少波澜。众人见船队要驶出视线,便一面拼杀、一面追去。
    元仲武手下神策军、打马追在最前面。神策军鹰扬郎将长孙恒业,双腿加紧马腹、稳住身形,迅速挽弓向天、朝祆教船队射出了第一箭。身后士卒纷纷效法。顿时,箭雨飞起,袭向船队!有的教徒格挡不及,被射穿身体,身体一歪,便跌入洛水之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陌刀队队正陈谷、见祆教圣女现身,立即与剩余的兵募退出战团、寻来几匹战马,也向船队追去。速度也只比神策军慢了几息。
    凶和尚、恶道士们竟是越发兴奋,再不去理会那些难啃的祆教头目。纷纷调转方向,尾随在神策军、陌刀队后面,向着圣女船队狂奔而走。
    昭觉武僧见陌刀队不告而走、顿时心急火燎,竟顾不得向统领肖湛知会一声,也各自提了枪棒兵刃便跑。
    山翎卫崔九与玄鱼卫周游互瞪一眼,却是默契无比,领着幸余的手下,亦向东面跑开的众人追上。
    便在敌手相继转头、去追圣女船队之时。地维、曜日、神火等几位护法,这才得到一些喘息时间,看了看稀稀拉拉的铁索卫、金剪卫、秤杆卫、连枷棍卫……又看了看多半身上挂彩的传教使,不禁相顾苦笑。
    圣女船队一出现,便将大半敌手引走,更加凶险万分!地维护法自知不能耽搁,连忙发令道:“教中兄弟,重伤者留下,自行隐匿疗伤!其余随我去追圣女,以命相护!”
    “玛古!”众教徒伤重不一,却都打起了精神、齐齐应下。很快,尚有一战之力的祆教残众,沿着河岸官道、踏着荒草苇丛,顷刻间跑得远了。
    方才还血战不休的阵团上,除了横七竖八的尸身,便只剩下肖湛、黎妙兰和灵真禅师,以及面面相觑的不良卫、木兰卫、香山寺武僧。便连方才叫嚣不已的元仲武,竟也跑得没了踪影。
    肖湛抱拳,向其余两人行礼道:“灵真禅师!黎少侠!圣女已至,群侠追击。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也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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