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吕府。
    沛县县令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忙碌的隶妾,看着她们个个的水灵通透,三角眼满是淫邪。
    旁边的萧何则着干净整洁的帛衣,头戴高山冠,正坐于上席。此次吕公寿宴,萧何便负责主持宴席。他的能力出众,在沛县也都混得开,很多人对他都是心服口服。
    主要还是因为他认识的人多,个个都能叫得上名字。此次赴宴很多人都想来,坐席有限。贺礼低于五百钱的,那连进来的资格都没有。少于千钱的,只能在大堂外就坐。剩下的看谁钱多,钱多的坐上席,钱少的就只能坐下席。很多人都想结识吕公,却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正常黔首辛辛苦苦忙活一年,收成若是好的话,估摸着能值两千钱左右。寻常斗食小吏,一年估摸着也就三千来钱。就说这沛县县令,岁轶不过六百石,平均下来每月千五百钱。也就是说想要坐上席,哪怕是县令也得掏一个月的工资。所以在沛县能掏千钱为贺礼的,基本都是贵客。
    当然,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在咸阳贺礼那都是以万为单位的,而且没人会直接送钱,都是送些稀有罕见的玩意儿。
    “沛县狱掾曹参,贺钱千五,位上席!”
    “沛县王陵,贺钱两千,位上席!”
    “沛县雍齿,贺钱两千,位上席!”
    “沛县武负,贺钱六百,位堂外!”
    ……
    唱礼声不绝于耳。
    门口负责接待的小吏每当有人贺礼,他都会唱礼。唱礼完毕后,萧何便会提笔将金额一一写在名册上。正所谓礼尚往来,这钱以后可都是要还的。
    府外人群涌动,宾客络绎不绝,夹杂着阵阵戎马嘶鸣声。刘季站在府邸门前,就这么好奇的张望着。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连半个铜钱都没有。他是出了名的月光族,每月俸禄粮到手后他就赶忙换成钱买酒喝。再加上与朋友豪侠聚会,往往月初就会花的七七八八。
    “季,咱们该回去了。”旁边有个年龄与他相仿的中年人,无奈道:“这吕公寿宴,最低也要五百钱方能进门,还只能位于厅堂外,怕是连见一面都难。”
    这人就是卢绾,现在相当于是刘邦的副手。二人是同一天出生,两家关系本就不错,所以二人也是交情颇深。他知道刘邦火急火燎赶回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参与吕公宴会,只是他并不支持。他们并非一路人,这宴会去了也只会遭人耻笑。
    “嘿嘿,怕什么?”
    “越不让某进,某就越要进!”
    “泗水亭长刘季,贺钱万!”
    刘季撸起袖子,大摇大摆的直接朝着府内走去。在门口唱礼的小吏当场就看傻眼了,甚至都没过多时间思考怀疑,以至于让刘季就这么闯了进去。
    别说小吏,就是卢绾也愣住了。
    焯?!
    刘季这是疯了不成?
    老流氓连半个铜钱都没有,还贺钱万?!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知道老流氓在吹嘘。小吏没阻拦他,纯粹是被吓愣住了。在沛县贺礼能上千的,那都是少之又少。哪怕是在郡城,贺万钱都能位至上席,成为贵宾!
    区区个亭长,还能贺万钱?
    吕府的诸多宾客皆是面面相觑,满脸诧异。
    “泗水亭长刘季?”
    “他能贺万钱?”
    “分明是吹嘘妄言,胡言乱语!”
    刘季可不在乎这些人窃窃私语,反倒是觉得他们可笑。分明心里气的骂娘,却一个个憋着。因为有些也都算与他相熟,所以皆是哭笑不得的摇头。
    吕公因为初来乍到,这段时间也在忙着氏族买卖,根本无暇顾及别的。虽说吕泽认识刘季,可他是真的头次见过。他此次大办寿宴,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为的就是认识认识沛县豪强勋贵。
    听到有人贺万钱后,他是不假思索的连忙起身。能贺万钱的亭长,唯一的解释就是出自豪门望族。吕公亲自来至刘季面前,隔着数步仔细打量。
    萧何在旁是哭笑不得,刘季是他的下属,二人也有些交情,所以知道刘季是什么人。这老流氓有点钱就去喝酒,现在还欠人家武负一大笔酒账没给,怎么可能贺万钱?
    “吕公,此人固多大言,少成事,勿要当真。”
    “对对对,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吕泽略带几分怒火的看向刘季,“父亲,吾与他也算有些交情,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勿要动怒。”
    吕公却是根本没生气,反而满脸惊奇。
    他精通相面之术,就只觉得刘季相貌极其不俗。隆准而龙颜,还留着美须髯,这面相实在是贵不可言。先前他曾与范增联手占卜,断言沛县有天子之气,现在他能肯定这人就是刘季!
    不光面相,刘季这人明显也不简单。别看现在只是亭长,可却似乎与诸多豪强都认识,甚至连萧何都帮忙说话。而且还与吕泽认识,明摆着就是沛县的一方人物。
    或许他官职不高,但未来必能成事!
    如此胆大妄为皮厚腹黑之辈,简直是少见!
    可惜了……
    吕公摇了摇头。
    要论面相,卓草比刘季还要尊贵!
    他先前为卓草相面,说是未来能拜相封侯,实则是有所隐瞒。因为那些话太过大逆不道,他也不敢当面说。开宗立派,封圣称祖……乃至于登临那天子至尊的龙椅,这些都有可能!
    如果没有卓草,他甚至会选择把吕雉嫁给刘季,毕竟刘季是最适合吕氏现在联姻的人。当然不仅仅只是面相,还因为刘季的为人和潜力。刘季现在只是亭长,看样子估摸着家世也不怎么样,成婚的话就不是吕氏攀附。等今后吕氏还能借助财力,帮刘季上位,到那时不还是美滋滋?
    可惜,着实可惜了……
    要不把小女儿嫁给刘季?
    不成不成!
    说不准卓草两个都要,大小通吃呢?
    真要让吕公抉择,他宁愿得罪十个刘季,也不愿开罪于卓草。毕竟卓草实在是深不可测,一步步皆有其深意。更别说卓草现在是真正的黑白两道通吃,触怒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这位置,你坐不得。”
    “别人能做,乃公为何坐不得?”
    刘邦大大咧咧的就准备坐下,却是被萧何吕泽二人拦下。他们也算有些交情,却没想到会阻拦自己。
    “刘季!莫要再胡闹了,否则便是吾都保不住你!”萧何眉头紧蹙,压低声音喝斥道:“这位置乃是给左庶长卓草所留,汝莫不是要得罪他?”
    “左……左庶长?”
    刘季就如弹簧那般瞬间跳了起来,神色中甚至带着些许惶恐。他为人素来不拘小节,就是沛县县令他都不放在眼里,当着他的面撒泼都丝毫不虚。可要面对卓草,他心里头真的没底。
    卓草现在是秦国的大红人,要整死他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在关中地区秦律肯定好使,可这里是沛县,距离咸阳足有三千里。正所谓皇权不下乡,越是偏远的地方越是难以施行秦律。卓草要整他只要一句话,那刘季次日就会被山匪所杀,甚至连尸首都找不着。
    还有点,卓草的手段太过玄乎。
    就是在沛县,也有卓草的种种传闻。而且他要是对卓草不敬,他大兄刘伯都不会饶恕他。到那时,整个沛县怕是都容不得他。
    原因无他,只因来年就能耕种祥瑞。若是祥瑞产量低,他说不准就会扣个帽子。因为他得罪了卓草,所以才会导致产量低,再然后就把他给杀了祭天!
    “那某先行告退。”
    刘季相当识趣,也不敢开罪卓草。
    “汝位于下席便可。”
    吕公挥了挥手,倒也不介意。
    他这就是做好两手准备。
    吕氏现在终究是在沛县立足,需要结交当地豪强。刘季虽说只是亭长,但为人也不简单。听吕泽的意思,对方也是认识不少朋友,有他帮忙以后兴许能解决不少麻烦。
    “多谢吕公。”
    刘季也不挑,颠颠的坐在后面。
    反正能白嫖一顿饭,不吃白不吃。
    沿路走来他是又饿又累又冷,正好再喝点美酒解乏。等回去后再去老相好曹寡妇家里头,照样还是美滋滋的。
    “泾阳左庶长卓草,贺钱十万!”
    “十万?!”
    吕泽差点摔了一跤,满脸骇然。
    如此厚礼,就是给丞相贺寿都绰绰有余!
    看看,他就知道卓草想泡他妹妹!
    “十万钱?”
    “我的天,左庶长可真是财大气粗!”
    “某莫不是听错了?”
    “汝等莫非没听说消息?左庶长至今还未成婚,听说对吕公之女是颇感兴趣。不远千里自北地郡至沛县,为的就是一睹芳容。啧啧啧,如此风流佳话必能传遍关中。”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
    “难怪出手如此豪气……”
    别觉得奇怪,现在民风就是这么开放,男欢女爱在他们看来都是稀疏平常的事。很多先秦诗也都是这么写的,在野外运动的都一大把。
    曹参端坐于上席,酒樽都坠落在桌,洒了他一身的酒水。接着他就看向了不远处的萧何,眼神中满是不解与骇然。类似卓草这种级别的大人物,终归会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言。可要说卓草为了女子来沛县,那他是死活不会信。
    很明显,卓草是别有用意。
    那他为何会如此豪气?
    ……
    卓草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神色从容。所谓的贺钱十万,其实也就是左手转右手。吕公给了他十万加盟费,他又把这钱当贺礼拿了出来。他这么做,其实也有他的目的。他是要在沛县这留下个好名声,方便他以后做事。
    同时这也是在拉拢吕氏,让吕氏成为他在沛县的代言人,方便以后捞钱。今日既然是吕公的寿宴,那就干脆借此给他个面子。
    一道道眼光皆是看了过来,也有人在低声窃窃私语。还没走两步,就看到吕公亲自走出来迎接,此刻是满面红光,激动的就像是得了帕金森综合征。这待遇,也就只有他一人有。
    “多谢左庶长大礼!”
    “无妨,只是吾的小小心意。”卓草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吾来沛县这几日也多有打扰,这些都是应该的。以后合作,这十万钱根本不算什么。”
    凡事都要留一线,吕公现在与他合作做买卖,那肯定得要有启动资金。十万钱卓草看不上,对吕公来说却是笔巨款,毕竟镖局酿酒坊前期都需要大量的投入。
    “啧啧啧,吕氏今后可了不得了。”
    “看到吕家小女儿腰上的符节没?那可是左庶长的信物!”
    “吕公这面子可真不小,连左庶长都来贺寿。”
    “贺钱十万,真是份大礼!”
    “若吕氏能与左庶长结交,则能彻底立足于沛县。就是泗水郡尉,那也得礼让三分。左庶长官职虽说不高,却已是名动秦国,再有个三五年怕是更加了不得!”
    “何需三五年?北伐近在眼前,若能大获全胜,左庶长便能加官进爵!”
    曹参望着卓草,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须,心中只觉得有些羞愧。他曹氏在当地也算豪族,年轻之时习武修文,与人争强好胜闯了不少祸。秦国灭楚后,他被当地父老举荐为狱掾,看守县狱。这几年兢兢业业,跟着萧何也破获不少案子。
    可在沛县他的地位就很尴尬,论官职他是萧何的属吏。论能力,他也不如萧何。别看他与萧何关系好,可心里头总是有些憋屈。相熟的人还好说,有些看他不顺眼的暗地里还给他取个曹老二的外号。
    再瞅瞅人卓草,还未真正及冠就已是左庶长,更担任护军都尉这等极其重要的军职。年纪轻轻便已爵至左庶长,意气风发。看似不拘泥于世俗礼节,却在不经意中彰显着股上位者的威严与贵气。
    甭管怎么着,卓草那都是见过世面的。内史腾,上将军蒙恬,卫尉屠睢,少府章邯……三公九卿,他也算都打过些交道。久而久之,这股子气势就非他们所能比的。
    “左庶长上座!”
    吕公笑呵呵的抬手示意。卓草座位可是位于上席首位,属于是最尊最贵的席位,距离主家吕公不过两步之遥。卓草入席后顺着席位往后看去,就注意到刘季尴尬的位于下席。
    所以,他这是抢了刘季的位置?
    还是说这位置本就是他的,只因为他的出现令吕公改变了心意。
    “左庶长真是年轻。”沛县县令带着几分赔笑,笑呵呵道:“前几日县中有盗牛案,听主吏掾所言,多亏左庶长指点方能破案。”
    “运气好而已。”
    “并非是运气。”
    萧何注视着卓草,心中颇为钦佩。这桩盗牛案让他是相当头疼,可卓草却能发现案件中的关键点。根据卓草的提示,他审问了所有饲牛小吏。再加上命县卒调查,终于找到了盗牛者,这桩案件才算告一段落。
    “吾来沛县也没几日,关东的确与关中大不相同。”卓草端起酒樽,淡然道:“沛县为人杰地灵之地,依山傍水,诸位也都是当地豪强。来之前吾就听说主吏掾萧君能力出众,乃萧氏宗长,宗内足有上百人。去年上计考核,在全郡数百名官吏中获得头名。监御史三次邀请萧君为郡吏,可都被拒绝了。”
    众人闻言纷纷侧目。
    卓草这是几个意思,想收买人不成?
    萧何如何,他们比卓草更为了解。
    在沛县,萧何名气比县令还大!
    沛县县令乃是秦人,自关中远道而来,当时对沛县是人生地不熟。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卧病在床三日。为了方便施行秦律,县令便任用当地豪强为吏。萧氏为当地豪族,萧何又精通律令,再加上很多人举荐,便任用他为主吏掾。
    萧何对此也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卓草还知道他的事迹。
    “萧君为何会拒绝呢?”
    “正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吾翁媪皆已年过花甲,只想在当地尽孝。况且何乃宗长,得照顾宗族至亲。吾若是前往郡城,宗族都将无人照拂。”
    萧何这话卓草是只信一半,他记得历史上萧何的确是这么记载的。萧何乃萧氏宗长,他肯定得照顾宗族。只是这个原因并非无法克服的,所以他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那狱掾曹参又如何?”
    曹参或许比不得汉初三杰的名声,但实际上能力也是极其出众。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西汉立国后评选谁是第一功臣,大臣们其实是都支持曹参的。众臣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
    因为这事,萧何和曹参甚至还因此有了间隙隔阂。即便如此,后续曹参接任丞相依旧遵守萧何制定的法度,百姓因而安宁不乱,所以就有了萧规曹随的美名。
    这几日卓草在沛县,也询问过吕泽很多事。因为史书上很多事都未记载,靠着吕泽,卓草也算有了大概的了解。包括去年上计考核,其实曹参的成绩也相当出色,不比萧何差多少。在三十多位狱掾中,曹参是排名第一。
    这同样是位能力出众的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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