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官员不足两万人,天下正经读书人不分老幼,也只百万人。
    新成长起来的读书人,不可能脱乎于老旧势力,两者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在是无法动摇。
    和这些传统读书人争夺舆论,三年下来,朱翊钧已经明白,光靠邸报官学宣传是无法改变的。
    因为宣传来宣传去,话语权还是在地方那些人手中。
    所以朱翊钧决定不这么玩了,需要换个玩法。
    读书人太多他管不来,地方官太远他也管不来,那就从身前开始改变。
    新科进士想要做官,那就必须先学新政,不管内心认不认同,你都得表态认同新政,才有官做。
    一个考成法,已经三年。
    张居正的进度,慢了。
    他需要跟张居正找个帮手。
    余有丁等人,不行。
    他们是国之柱石,不能轻动,他们在朝堂,自己则稳。也只有眼前此人适合了,愿意为新政冲锋陷阵。
    失之不惜。
    “臣何文书,叩见陛下。”
    何文书跪倒在地上。
    “起来吧,赐座。”
    太监搬来椅子,何文书紧张的座下,唇角微微颤抖。
    朱翊钧发现了不以为意,做官的意愿越强烈才越好啊,不然如何使的动。
    “你如何看考成法?”
    何文书站起来,大脑空白,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朱翊钧抬抬手。
    “慢慢来,不着急,座下说,今日朕专等你一人。”
    “考成法乃万法之源。”
    何文书终于说到。
    此说法倒是稀奇,朱翊钧好奇的看过去。
    “万般变法,都需人执行,如今我大明人人喜欢虚名,好结交养名望。
    做实事的人,比不过养虚名的人升官快,长此以往,人人都去养虚名,实事最后没人做,国家空废,则诸事艰难。”
    朱翊钧点点头,此人说话一针见血,可见是真的对考成法有深刻认识的,并不是只为做官。
    “可惜考成法三年来,并未有彻底改变这股风气。”
    听到皇上的话,何文书接道,“因为反对考成法有利,可以获得名望,回到地方受到地方官员的接待追捧。”
    朱翊钧鼓掌,这话说的真实。
    “那君认为如何解之?”
    “陛下应态度坚决,绝不给观望的人留下念想。”
    “你是指前番官员闯诏狱的事?”
    见何文书不说话,朱翊钧感叹一声,“朕念其人是能员,不忍伤之。”
    “大势之下,有冤魂也是常情,总有人要为变法牺牲。”
    朱翊钧点点头。
    见皇上认可,何文书放下内心的担忧,直言。
    “皇上有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又言考成法是一刀切,那为何不一刀到底,堵死所有人的道路。”
    “请说。”
    “考成数年,庸官常以加税而补之,掠下而补上,应下令各地不许加税,且不能拖延考成。”
    此人比张居正还要激进。
    “考成法,需要补上一条,安民生。”
    怕皇上不认同,何文书接连道。
    “长久以来,地方大户侵民夺田,逃避税赋,地方官员或畏或纵,只敢压下户之民,长久以来,国家税赋不足,则诸事不顺。
    安民生,则杜绝官员欺压下户,逼其与大户夺利,如此国家税银才能足。”
    道理是这个道理,执行起来却不是这么简单,欺压下户,贴出一张公告,派出公差就行。
    而从大户手中夺利,绝不是这么轻易的事情,只一条,大户身后关系千丝万缕。
    说不定家中某人就是朝中退下来的官员,或者祈休在家的,品级远高于地方官员。
    再或者动用关系,说动地方官的上司,修书一封,那该如何?
    仿佛听到朱翊钧内心的想法一般,何文书接着道。
    “所以要立新政课,教读书人当官后,怎么应付大户,如何杜绝拖请。”
    “君见识深广,言之有物,只可惜朝堂不愿改之。”
    “不需改之,是加之。”
    说了这么多,先前的紧张已经消散,如今何文书已经胸有成竹,接着道。
    “内阁呈上官员递补名单,愿意做官的读书人,先去学了新政课,就立马赐官,越是主动者,越是给与一等地方。”
    “就和陛下钓鱼一样,愿者上钩。”
    “哈。”
    朱翊钧笑了,只是调了个顺序,就解决了困扰已久的问题。
    “赐饭食。”
    何文书跪下谢恩。
    “臣大胆,还请陛下允许臣的一个要求。”
    “讲。”
    “新政课只臣一人不行。”
    “君需要何人?”
    “只需要能吏,不要官。”
    何文书内心忐忑,不知道皇上会否同意。
    他有两个心思,读书人高贵,不会屑于此位,而吏员不同,此是一。二则是私心。
    真要是派了官员来,那新政课以谁为主,谁为辅。、
    如果让他为辅,他不甘心。而让他为主,他相信官员不会信服他,他也压不住。
    “君之忧虑朕已了然,君不知朕,朕既用人,向来是扶上马且送一程。”
    “陛下圣明,臣必为新政肝脑涂地以报上恩。”
    “朕拭目以待。”
    太监领何文书离去,到偏殿用饭。
    “皇爷,是否去用御膳?”
    “今日鱼获不丰,再等等。”朱翊钧从新捡起渔具。
    把鱼竿摆好,从旁边的木箱中,拿出一份奏疏,这封奏疏他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南京兵部尚书殷正茂报功。
    广东罗旁战事历经两年,今克巢五百六十余,斩首招降合计七万余人。
    岑溪六十三山、七山、那留、连城诸处皆成明地,此战为朝廷扩地六百里,乃不世之功。
    “朕这就是开疆扩土了?”
    身旁李现笑得嘴角咧开,“恭喜皇爷,贺喜皇爷,新号才三载,就已有不世之功,应焚文于太庙祭高先帝。”
    “你这厮,嘲笑朕?”
    “奴婢如何敢犯此罪,殷台的功报以被满朝认可,陛下何须自谦。”
    “哈哈哈。”
    朱翊钧鱼线一抛。
    水圈层层徐徐而动,久而平静下来。
    “御前卫还有多久回京?”
    “估摸着半个月即可归京。”
    “你去安排人迎。”
    “奴婢遵旨。”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朕的将军们要回来了。
    朱翊钧猛然一提,鱼儿跃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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