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井小暮自然不会轻易点头,在如今知晓绘梨衣方才是皇帝真正目标的前提下,放任她独自吸引追兵,岂非是羊入虎口。
    但如今承担责任许久时日的绘梨衣,隐约已是有了独当一面的样子,她做出的决定,不是樱井小暮可以更改的。
    “侯爷,还不醒来么?”
    无奈的樱井小暮,只能在心中如是说道。
    “夫人都要以身作饵了啊。”
    他们匆忙间动身,没多少收拾的功夫,绘梨衣与路明非只能有盏茶的独处时光,樱井小暮很有眼色的让出空间,这里只剩下冠军侯夫妇。
    “夫君,我很想你呢。”
    绘梨衣隔着冰玉棺的盖,望着其中沉睡的冠军侯。
    这是盏茶时光里,她惟一的话。
    之后便是再次踏上逃亡的路途。
    扶桑方向肯定不能走,那边已是布满朝廷和江湖的人手,绘梨衣和樱井小暮商议过后,结合浣纱派提供的情报,迅速敲定了两条崭新路线。
    回头望绘梨衣的马车越行越远,樱井小暮咬着唇,面色很快又坚定下来。
    她压了压斗笠,挥动马鞭。
    行出极远的一段路,后头也无追兵,是给夫人吸引去了么,樱井小暮非但不觉得轻松,反倒是心脏紧了紧,只觉得难受。
    还想继续向前,拉扯的马呼吸怪异,步伐紊乱,樱井小暮注意到这一点,暗暗叹气,就算他想继续向前,这几匹马也不允许,尽管已经是百里千里挑一的良驹,但连着高强度跑上数个日夜,怎么着也该是到了极限。
    前方路旁有个查摊,樱井小暮将马停住,吩咐店家喂马,自己也去要了杯茶。
    面前忽的坐下一人。
    “店家,上茶。”
    樱井小暮听到一个极其年轻的声音。
    她心中一动,不着痕迹抬头。
    面色忽的一变。
    就见不知何时桌对面坐着一位面色如雨偏偏贵公子,正轻摇一把怪异折扇。
    说这扇子怪异也不是期材质或是旁的什么,主要是正面六个大字“哥哥天下第一”,背面六个大字“哥哥纵横无敌”,看起来真是要多扎眼就有多扎眼。
    不过引起樱井小暮面色变化的也并非是这把扇子。
    主要还是因为对面那个人。
    “百晓生!”
    “唷,姑娘认识我?”
    百晓生刷的一展折扇,笑吟吟的摇啊摇。
    龙飞凤舞的“哥哥天下第一”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再看百晓生,似乎丝毫没有觉得这一幕有哪里奇怪,反倒是那股洋洋得意的尽头,都快写在了脸上。
    “不错,在下正是百晓生。”
    “见过樱井姑娘,百晓生这厢有礼了。”
    他潇洒的拱手。
    樱井小暮却是面沉如水。
    他能认出百晓生,这当然是多亏了风间琉璃,他卧房就挂着眼前这位少年人的画像,樱井小暮从前也曾无意间提起,风间琉璃也不隐瞒,将他与百晓生之间的事和盘托出。
    曾有人用神明之类的词去称呼风间琉璃,但他从来不会以此自居,他人问起也只是笑而不语,也只有最为亲近的樱井小暮知晓其中缘由,还不是在于眼前的这位百晓生。
    在风间琉璃心中,如果硬要说这个世界有神明的存在,那么肯定也只有百晓生这一位够资格担得起这样的名头。
    这也给樱井小暮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她也曾经费工夫暗地里寻找过百晓生的行踪。
    但都是无疾而终。
    有时候樱井小暮也会暗暗的想,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百晓生这么一号人么?
    假如真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不曾留下。
    可若是虚假,风间琉璃的经历又算是怎么回事?
    或许真如风间琉璃所说,他是神明吧。
    不,在樱井小暮看来,比起神明,用幽灵之类的称呼要更加合适。
    百晓生便如同漂浮于这个世界的幽灵,每当你处心积虑想要找到他,结果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若是你不抱这个心思,或许随便一个转角,在灯火阑珊处,在其他什么地方,便能见着这一位的踪影。
    就好比是现在。
    樱井小暮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逃亡途中碰到这位。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过碰到追兵的应对,但是百晓生……这个真的出乎樱井小库意料。
    而且看眼下这架势,倒不像是她偶遇的百晓生,而是百晓生特异在这里堵的她。
    疑惑正在心头酝酿,这边百晓生直接开了口,
    他没有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找冠军侯。”
    樱井小暮面不改色,手里已暗暗扣上了苦无。
    找冠军侯?眼前这位百晓生的来意实在叫人捉摸不透,樱井小暮丝毫不敢大意,做好随时可以动手的准备。
    “哎呀呀,好吓人。”
    百晓生看了眼樱井小暮的手,如是笑道。
    樱井小暮心里一惊,被看穿了。
    “放心,放心。”
    “我对冠军侯肯定没有歹意。”
    “认真说起来,冠军侯能遇到他的夫人,甚至最后能在一起,这里面都有属于我的一份功劳呢。”
    百晓生说的洋洋得意,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这般姿态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估计只会使人觉得厌恶,但换成百晓生来,便叫人怎么也升不起厌恶心思。
    “这么说起来,我怎么也能算是冠军侯夫妇的媒人了吧。”
    “所以了,我怎么可能会害了他呢?”
    “而且,再者说了。”
    百晓生将扇一合,从袖间取出一封信来。
    “我啊,这次可是来替威武侯送信的。”
    威武侯……
    一听到这三个字,樱井小暮便是神色一松。
    他们如今这天下皆敌的状态,还可以交托信任的实在没有几个,仔细算来,其中之一肯定就是威武侯。
    若没有他的帮助,之前他们连京城也走不出。
    在检查过信上火漆确实属于威武侯,且完好无损后,樱井小暮终于是相信了几分百晓生的言辞。
    “真是的。”
    马车里是松了口气的声音。
    “想见到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呢。”
    百晓生望着透明冰玉棺里的路明非。
    他笑着轻声唤道。
    “哥哥。”
    他摇摇头,展开信纸。
    逐字逐句朗读其中内容。
    他没有说谎,这封信确实出自威武侯之手,只是与往常不同,威武侯用的是一个父亲所应当有的口吻,·不乏严厉又温情脉脉,充分全是了什么叫父爱如山。
    说起来,百晓生不愧是一个合格信使,在朗读威武侯的信时,他甚至能切换成威武侯的语气口吻,清秀的面容说着深沉的话语内容,怎么看怎么违和。
    一封信读罢,百晓生静静的看了会路明非,眼尖的他发现了路明非微微颤动的手指,灿烂一笑。
    “哥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感情用事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
    他耸耸肩。
    “这样感情用事的你,才是我的哥哥啊。”
    “嗯,话说回来了。”
    “哥哥你这一觉睡的,也实在有够久的。”
    百晓生仰头看了看天空。
    目光焦点集中于常人所不能见的地方。
    分明是空无一物的所在,他却好似是看到了什么。
    百晓生点点头。
    道一句“原来如此”。
    他转而敲了敲冰玉棺盖子。
    “那个啊,哥哥。”
    “该起床了。”
    “太阳晒屁股了!”
    “上课要迟到了!”
    “网吧去不去啊!”
    路明非还是闭着眼没有丁点反应。
    百晓生撇撇嘴。
    他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喂,我说啊,哥哥。”
    “再怎么喜欢睡懒觉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不骗你哦。”
    “再不醒的话,你家小怪兽,就要game over啦。”
    冰玉棺中,路明非睫毛眨动。
    百晓生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这么说来,还是用小怪兽的名头比较好使呢。”
    许久后,他对幽幽醒转的某人道。
    “早安啦。”
    “哥哥。”
    …………
    “抓住她!”
    “在前面,妖女就在前面!”
    “贵人说了,活的,要活的!”
    朝廷和江湖的人马会和在一处。
    如潮水般浩浩荡荡·要将前方的那一辆单独马车给完全淹没。
    绘梨衣深陷重围。
    但这些人都努力控制着坐下骏马,围着绘梨衣,神色戒备。
    没有谁敢于贸然行事。
    妖女的名头不是白叫的,这些天绘梨衣也闯下了赫赫威名,利用远超常人的力气和神裔的特殊本领,她一次次杀出重围,事后留下遍地尸体,死状可怖,全部是受绘梨衣神裔特殊本领所赐。
    但他人又不知这一点,他们只觉得是妖女施的什么妖法,一来二去,冠军侯夫人是妖女的消息也在江湖上开始流传。
    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妖女的名头固然骇人,不过与抓到她的好处比起来,那些个危险则统统算不了什么了。
    毕竟江湖上多的是把金银看的比自家性命还要重的人。
    所以,此刻包围绘梨衣的这群人,绝大多数都是抱着好似赌徒的心态。
    若死了也就死了,若是没死,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不用愁。
    此刻这群人看向绘梨衣的目光一个比一个更为贪婪。
    便好似那位红衣女子压根不就是什么冠军侯夫人,而是一座移动的金银巨山。
    绘梨衣面色煞白。
    这不是害怕。
    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绘梨衣的面色如此之差,完全是因为这段时日她的消耗太过了些。
    一次次使用神裔本领,给她带来的负荷实在太大。
    但饶是如此,绘梨衣还是得继续面对。
    当然,有那么一瞬,她眼前好似出现了自家夫君的背影。
    心头一软。
    绘梨衣真想就这般不管不顾,扑进路明非的怀里。
    从前都是自家夫君在替她遮风挡雨,如今却要她挑起大梁,独自面对风雨,绘梨衣真的很累。
    但再累还得继续走不是么?
    都到这里了。
    她得活下去,不能只留下夫君一人。
    绘梨衣甩甩头,驱散夫君虚影。
    说来当这虚影真的消失时,绘梨衣心中或多或少是有着失望的。
    有那么一瞬,她有了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夫君真的在这里就好了。
    这么想着的她,很快又为自己笑起来。
    真是的,如今夫君有没有醒来也不一定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我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绘梨衣啊绘梨衣,坚强点吧。
    说是这么说,她心中却是没来由的响起一声叹息。
    如果,夫君真的在这里,该多好。
    马蹄声疾,沙尘滚滚。
    这一幕很快引来绘梨衣警觉。
    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
    他们终于还是没能等下去。
    一个个红着眼冲向绘梨衣。
    绘梨衣张开口,最前方的人们面色大变,忙不迭勒住马头,后方的人来不及动作,马嘶声中滚做一团。
    乱象持续片刻。
    绘梨衣闭上了口,一丝血迹从嘴角流淌而下,就算是神裔手段,也有到极限的一天,而现在,她到极限了。
    绘梨衣面色更是苍白上几分。
    “快看!”
    有眼力好的江湖中人发现绘梨衣的异状。
    他们一个个喜出望外,脸上都是狂喜的神色。
    “妖女不行了!”
    “快点,抓住她!”
    “妖女不行了!”
    绘梨衣沉默的看着一个个人挥舞着武器扑了过来。
    他们目光中的贪婪叫她皱眉。
    天色黑了。
    绘梨衣看了眼。
    她取出青铜面具,与面具的双目对视,而后戴上。
    长兵器横扫。
    这是冲在最前方的侠客。
    他见妖女竟自不量力的挥舞兵器,便畅快的笑起来。
    的确,他承认妖女的妖法防不胜防,他们只能暂避锋芒。
    嗯,这所谓暂避锋芒也只是好听些的说法,更准确些,应当是抱头鼠窜才是。
    但无论暂避锋芒还是抱头鼠窜,那也只是面对妖女的妖法。
    至于这正面厮杀……
    此人便这般轻蔑的笑了。
    正是在他轻蔑的笑容中。
    手中长枪铿锵一声脆响,断作两截。
    妖女所持方天画戟余势不减,横拍在他身上,如扫落叶般,轻飘飘将之拍飞。
    这人喷出一大口血,在地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前赴后继的江湖侠客面色巨变。
    他们用看待神明或者说是怪物的目光去看绘梨衣。
    绘梨衣一震方天画戟。
    青铜面具有如恶鬼。
    又有几人冲上去。
    都死了。
    像是拍击礁石的海浪。
    除了几点沫子,旁的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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