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道济直到日上中天都还没有在尚膳监出现,方备严急地在院里一圈一圈地绕,比他更急的是荤局管理,一早晨不见御厨,差点午膳都出不来。
    昨天刚应承咸福宫一副火烧牛肋扇,没有韩道济那一身蛮力,另外俩御厨愣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菜出了,险些误了传膳的时辰,这时他们也随着方备严的脚步在院里绕。
    方备严被身后的脚步弄烦了,转身正要发火,一名守备太监大摇大摆地从门外走来,还没等两人问候,这人先开口了,“尚膳监荤局可有一人叫韩道济啊?”
    方备严疑惑,守备太监平时除了在每候食材运来时,会例行进监内查验,其它时间毫无交集,怎么今天还主动登门找人。
    “找人也就罢了,还找得这么不巧!”方备严暗暗地想,一面又笑脸相迎。
    “哈哈,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方备严迎上去给守备太监递话茬儿,同时给荤局管理使了个眼神,“愣在这干嘛呢,看茶啊!好茶!”
    荤局管理听到“韩道济”的时候就觉得不妙,胆小,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经方备严这么一说,像被针扎了似地忙不迭要去倒茶。
    “不忙,不忙,不是为喝茶而来,只是问这尚膳监可有一人叫韩道济。”守备太监面色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正是,韩道济此人是当监一员从五品御厨,在荤局当差。”虽然守备太监与方备严同级,但重要性不可相提并论,所以显得非常客气。
    “那就无妨,此时这人正领着两驾拉货马车和一个人从东南偏门进宫,人我可不敢一个都不敢往里放,货品——方公公可随我一道去查验一二啊?”
    方备严听罢这话,喘了一口气,原以为韩道济不堪重压,已经落跑,原来只是上货去了。忙嘴里说着“是”,跟在守备太监身后走了出去。
    看见韩道济的时候,方备严气不打一处来,怒斥到,“道济小儿,擅离职守!”一面又给守备太监赔笑,说添了许多麻烦,从手边拿出几块银子,偷偷塞给门边的守卫。
    守备太监见方备严如此“明礼”,单手一挥,让守卫把韩道济和两驾马车放了进来,韩道济回头望向费适,“费兄,买这些的银两,只可稍晚再与你算了。”
    费适望着马车,有些无奈,但还是远远地说,“无妨,无妨。”
    韩道济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叫,“不可,不可。方监,刚才那人可堪大用,如何才能将那人放入宫中?”
    方备严见韩道济满眼真诚,又见这两车渔获,默不作声地把通行的令牌交在他手里,然后又塞了两块给他。
    费适站在原地,为一时没有交通工具返回南市发愁,正往宫里张望,就看见韩道济猛跑上前,给守卫看了眼什么,又给了守卫点什么,然后冲自己招手,示意过去。
    “平日我从东偏门进,为何无人阻我?”费适对刚才的情形感到费解。
    “东偏门先过尚膳监,再往里才是宫中。另又因你是生面孔,又无令牌,此门守卫认不得。”
    “又为何阻你?”费适一句话把韩道济哽住。
    “因他也是个生面孔的小儿!”方备严压住火,瞪着韩道济说,若不是马上要举办宴席,用得上他,方备严此刻就想把韩道济请回来他的来处——“宝膳阁”。
    “嘿嘿,方公公何出此言,我这也是为了‘山海合宴’嘛……”韩道济挠头笑说。
    三人坐在车板上,显得十分局促,有了大个的韩道济,更显拥挤。方备严略微扭头,猛地闻见货箱之中传来的阵阵腥臭气。
    “置于身后的这些都是何物?竟散出如此气味?”他连忙掩住口鼻。
    “老爷许是初次闻见,像我等鱼市之人,对此般气味早已习以为常。”费适朝外坐了坐,局促地笑着说。
    “莫非这都是渔获之味?平素监内亦有大量渔获,却不显此味。”方备严知道这竟然是渔获的味道后,觉得不妙。
    “老爷平日所见所用,多为江河之中的渔获,而此次韩兄弟托我寻来的,则是海获。”费适没有注意到方备严的表情逐渐严肃,韩道济也有些躲闪。
    费适突然意识到原因,不等方备严问话,自己就主动说了,“老爷莫不是担心‘海禁’一事?”
    方备严一脸“正是如此”的表情,费适抱拳拱手,“非也,老爷,此船乃是渔船,不涉贸易,小的有文书为证……”
    他一边想着如果真要文书要上哪儿弄,一边笑容满面地回应方备严。
    “若是如此,便好。”方备严自己也知“海禁”不过是一纸空文,但他害怕的事情是有人拿这些渔获做文章,提前了解这些鱼贩是怎么应对朝廷质询的,也很必要。
    东南偏门到尚膳监的距离不足两里,可卸货花去了路途几倍的时间——仍要准备晚膳的御厨担心手染上腥味,不敢接触这些渔获,最后只是韩道济和费适两人在搬运。
    了解韩道济去做什么了的方备严这时很放心,还特意安排这天荤局的常规事务,韩道济一概不用做,专心料理这些渔获,准备后天的宴席。
    他也一直在一旁守着俩人分拣车上卸下的大量渔获,越看越觉疑惑,海获外形确实较江河之中的渔获,要更加唬人得多。
    费适详细地给韩道济讲解每样食材,韩道济听得非常仔细,时不时插嘴问上一句。
    可是随着费适逐一把食材地介绍下去,方备严的脸色却逐渐凝重,但一直闭口不谈。
    知道韩道济从费适手中接下一枚通体漆黑,浑身尖刺的东西时,方备严再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若用此种怪形之物,万岁所谓体面,将存于何处?”
    费适不慌不忙,要韩道济取来一把小刀、一个瓷勺、一碗和入薄盐的井水。
    取来后,费适用小刀切入漆黑、尖刺之物内,用井水微微浸泡,再将井水倒出,用瓷勺小心地挖出赤金籽状的内里,举到方备严面前,“老爷,请就此生食。”
    方备严也非内心软弱之人,但见此状连连躲闪,却隐约嗅到一丝甘甜,犹豫再三,接过瓷勺,将赤金籽状之物送入嘴中。
    经过许久,他眉尖挑起,“此为何物,竟有如此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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