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众多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世界上消失,但许多人对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的怨恨和愤懑却并没有随着他们生命的逝去而消逝,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而是化作了冤灵怨鬼,一旦遇到机会,它们就会把他们的满腔怨毒,不问情由不分青红皂白地发泄到它们遇到的任何人身上,也许这也就是它们特别容易被亡灵法师和巫师控制的缘由;也许在它们看来,只要还会呼吸的,就没有无辜的……
    也许,他们也在问:我爱过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爱我吗?
    “都旱成这样了,帝国都不管吗?”
    重新踏上征途,三人默默地走出了好远,霍克才闷声问道。
    “帝国?这许多年了,帝国一直深陷于赫托克省和帕格尔省的平叛战争泥潭之中不能自拔,又要应付四叶群岛上的艾莫契尔人海军的威胁,还有海盗对沿海各地的大规模骚扰,还要维持王室和官员们奢靡无度的挥霍,几个没造反的省都快被榨干了,也难怪造反的地方越来越多。”凯米尔“哼”了一声说,“甚至在长原等几个郡遭遇了旱灾之后,宫廷竟然还派了人来催粮,那催粮官甚至还口出狂言,说即使全西疆的人都死绝了,这军粮一粒也不能少!”
    “啊,这……怎么会有这样的官员?那后来呢?”
    “诚王殿下和克森将军忍无可忍,当场杀了那个催粮官,让他们把脑袋带回了帝都迪洛尔,宫廷里的那些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官员们这才意识到,再逼下去连西疆也非反不可,那可真就是在本来就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布洛尼尔的背上再捅上一刀,这才算是勉强拨了一些救济粮款下来,可那点东西对数百万灾民来说根本连塞牙缝都不够。”
    “看来这诚王殿下还是有几分血性的。”
    “诚王是个非常难得的异姓王爷,也就是靠着他和克森将军的全力维持,西疆才没有像赫托克和帕格尔那几个省一样四分五裂的。
    “西疆的情况也是非常综错复杂的,东泰西泰从泰和王朝初期开始就是矛盾重重,同根同源的泰莽人,历史上却曾多次发生非常惨烈的内战,被称为王者之地的贡戈拉城就有好几次是毁在泰莽人自己的手里……
    “古陵郡的月精灵建立的古月支国,是被泰莽人灭掉的,末代赫辛王就死于泰莽人之手,月精灵至今犹然怨恨难平;狼溪郡是卓比英雄当年从赫托克省的波加人手中夺过来的,波加人也是至今耿耿于怀,整个西疆其实也像是个随时都会爆发的火药桶。
    “诚王殿下是泰莽人,以军功而被册封为异姓王,在西疆有着很高的声望,也是朝中唯一为东西泰都能接受的王爷。
    “多年在外省征战的经历,使得他对其他一些种族民族有了更多的了解,观念比较开放,也多了一些同理心和包容心。他入主西疆后推行的一系列缓和种族民族矛盾的举措,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还有,帝国军西疆军团在克森将军的严厉约束下,军民关系也不像其他一些省份那样势同水火,正是靠着他们俩的携手合作,西疆才有了这近几十年相对比较平稳的局面。
    “不过殿下也有点愚忠,对朝廷的各种过分的要求也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导致百姓中也有人说他是个大贪官,可他却总是说清者自清,也不为自己辩解,结果一直在替人背黑锅。其实他自己是非常节俭的,连大萨尔国的报纸都讥笑他是个‘穷王’,说他举办的庆祝古丹节的国宴,连老百姓家里的酒席都不如。”凯米尔感慨地说,“可是那些老百姓不知内情,还以为是殿下在拼命搜刮民脂民膏,讥讽他是‘天高三尺王’。”
    霍克诧异地,“天高三尺,什么意思?”
    “说他把地皮都刮下去了三尺。”
    “没想到老百姓还是挺有创意的,”霍克忍不住笑道,“后来呢?”
    “旱灾来了之后,诚王殿下带头捐出了多年来的全部积蓄,呼吁全省的官员、富翁、商户和大户人家积极捐助赈灾,到外地购买粮食赈济灾民,又亲自到舒兰国向歌利亚女王求援。
    “正是殿下在蓝水河城的演讲打动了许多人,歌利亚女王陛下和西王殿下慷慨伸出援手,不少国家都提供了援助,连一向与帝国不和的西夷国也送了几批粮食过来。
    “殿下又多次亲自到那些安置点安抚灾民,这才算是保住了西疆没有发生大规模暴乱。”凯米尔摇了摇头,“诚王殿下自己唯一值点钱的也就是这几匹心爱的战马了,现在他把这几匹战马都拿出来送给了我们,这是任何一个王爷都做不到的。”
    “你好像对诚王很熟悉嘛。”
    “我执行过好些任务都是诚王殿下直接交办的,也几次护卫过殿下出巡,所以接触比较多。”凯米尔点了点头,“他是军人出身,非常豪爽仗义,跟洛利克领主一样都是官场异类,不像那些桌面上握手,桌底下捅刀子的政客。”
    凯米尔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咱们得走快点了,半晌之前要是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地方,这太阳能把我们都晒成干尸,咱们带的水不多,要尽量省着点用。”
    清早,瓦伦城堡。
    帕多夫手里提着一只鸟笼走出了大门,站在城堡前面的小广场上居高临下地眺望着四周的乡野,心里也不禁浮起了一丝感慨。
    瓦伦城堡位于希瑟庄园中的一座小山包上,俯瞰着四面大片的平缓坡地,希瑟庄园就座落于这大片的山地平原中间,离月河城只有二十几里路,紧靠着月河城通往平西郡的官道,官道外侧就是早已干涸见底积满了泥沙和尸骨的月河。
    如果是在寻常时节,山下那通往平西郡的官道上早已是人来车往热闹非凡,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方圆百里之地却连鬼影都不见一个,孤零零地耸立在山包上的城堡更像是茫茫焦土中一座被人遗弃的古陵墓,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的生气。
    几年前他买下这座庄园时,四周虽然都是大片被抛荒的原野,但那野草灌木小树丛却也是生机勃勃生趣盎然,从神木季到天风季,都有各种千姿百态绚丽多彩的野花迎风含笑,各种小动物在草地灌木丛中出没嬉戏,一派天人合一的太平景象。
    可是曾几何时,这里的天是灰蒙蒙的,地是灰蒙蒙的,山是灰蒙蒙的,连孤零零地耸立在小山包上的瓦伦城堡也是灰蒙蒙的,沙土堆里和已经被沙土半掩埋的道路两旁,散落的人和各种动物的尸骨随处可见,早已成了风口的河道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那些来不及逃走的水生动物的骨骸,目力所及之处根本就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荫之地。
    尽管他一直深信,一个新世界的诞生,一种新秩序的建立,总是要以千百万的枯骨作为踏脚石,以无数的生命为代价的,但这几年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亲眼看着许多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世界上消失,其中就有许多他熟悉的人,不禁也使他有了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伤。
    他微微叹了口气,走到早已经干涸的喷水池前,将鸟笼放到旁边的石桌上打开了笼门。
    笼子里关着的那只猎隼看了看他,走出笼子在石桌上走了几步展开翅膀飞到空中,围着城堡盘旋了一圈,随之振翅冲上云霄,很快便消失在了远方蒙蒙的云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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