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戈溪,这座位于流花湖上游另一条支流戈溪河畔的城市,是长原郡主要的木材、石材、毛皮和果蔬、矿物集散地之一,也是西北大陆进出口物资的第一个中转集散地,人口最多时达到了二十多万,曾经是一座日日喧哗夜夜笙歌的城市,被人们称为长原西北的一颗明珠。
    然而,当凯米尔他们站在曾经非常红火的城市广场上举目四望时,却只见街道两旁的木头房屋很多都已经坍塌了,更多的则是被烧毁后留下的一堆废墟,连山坡上那座用青石建成的城主城堡都塌了一个角,遍地瓦砾满目废墟一派颓败景象,在惨淡的月光下更像是一座鬼城,夜晚的山风穿过已经成了一片残垣断壁的城市,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啸声,听着就令人脊背上直发冷。
    城里几乎随处可见倒毙的尸骸,有的已经被食肉动物撕咬成了残骸,有的几乎被烧成了焦炭蜷缩成一团,有的尸骸上甚至还插着箭矢,还有许多尸首分离的缺胳膊少腿的,显然是被人杀死的,有的尸骸上还依稀能看出穿着守卫的服色。街道两旁一些枯死的树干上、木杆上还悬挂着脖子上套着绞索的尸骸,在夜色中随风晃荡着;城中的那条河道尽管都差不多被沙土掩埋了,却依然可见裸露的成堆的尸骨残骸。
    在持续了三年多的旱灾和饿急了渴急了眼的饥民暴动面前,无论他们生前是男是女,也不管是贫富贵贱,无论是倾城倾国的貌,也不管是歪瓜裂枣之容,无论是手提三尺青锋的七尺好汉,也不管是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意气书生,此刻却都只是一堆堆无人收敛,一任风吹雨打飘零散落无法辨认的无名残骸。
    生命就如鸿毛一般的轻若无物,轻轻一吹就飘得无影无踪,而曾经的繁华鼎盛,也随之烟消云散荡然无存,此情此景,任是铁人看了也难免会悲从心上来……
    “你能相信吗,这里曾经是一座商队云集车马盈门,声色犬马朝歌暮弦的城市,连周围城镇的客栈都是宾客盈门人满为患的。
    “人们都说,这城里的河水流动着的都是金子,随便捞一把都能发财,可是你看现在,一场旱灾就把它变成了一片废墟,河道里能看到的只有尸骨和泥沙,曾经的繁华就像这河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凯米尔看着这一片惨景,心情沉重地说,“还有巴比亚城也是这样,这两座城市都早在灾情还没到最严重的时候,就已经毁于饥民暴动,巴比亚更是连城主都被暴动的饥民吊死在城堡大门上。
    “这就是几十万人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惨痛教训,当灾难当头时,为政者如果不能与民众同舟共济共度时艰,结果往往就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现在长原就只有月河、索溪和图南三座城市还在苦苦支撑着,但也都已经是近于山穷水尽,来日无多了!”凯米尔扭头看着霍克说,“这就是为什么在训练时,我会对你那么严酷,因为我们实在是再也输不起了!”
    霍克默默地点了点头。
    “走吧,到城堡里去看看。”
    凯米尔牵着马往山坡上的城堡走去,边走边说,“当初灾情还不是十分严重的时候,外界还能送一些救灾物资进来,可是城主马斯科却截留了大部分,只拿出一小部分分给城里的居民,结果灾情开始严重起来时就引发了灾民暴动,这颗长西南小平原上的明珠就这样毁于一旦,咱们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点他私藏起来的东西。”
    城堡里的情形就更骇人了,到处都是打砸烧杀抢留下的残迹,屋子里能砸毁的东西几乎全都被砸成了碎片,散落的尸骸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不难想像当时这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番乱象。
    凯米尔点起火把,便带着霍克和洛洛雄直奔城主的卧室。
    经历了那样一场暴乱之后,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但他知道这些城主的卧室里往往都有一个秘密的地下室,用以在危急的时候藏身用的。
    他们在卧室里搜索了一会,果然在被砸毁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暗门,撬锁下去一看,地下室并不大,却被塞得满满登登的,吃的喝的用的应有尽有,在一个睡袋上甚至还有一具蜷缩成一团的孩子的尸骸。
    “唉,这大概是城主的孩子,大人把他藏在这里,是希望他能逃过劫难,谁知道……其实这又是何苦,东西还在,人却没了……”凯米尔摇了摇头,默默地找了一块布把孩子的遗骸盖上,直起身说,“戈溪和巴比亚都是比较富裕的城市,物资储备甚至比月河还充足,如果灾情刚开始时就能好好筹划,上下同心共克时艰,大概也不至于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城主呢,也被杀了?”霍克问道。
    “暴乱刚开始,他发现情势不对,连家人都没顾得上叫,就带着几个护卫偷偷溜出城门想逃,结果还没走出城邦地界就被一伙灾民给截住了。
    “他那几个护卫不但没有为他拼命,反而跟那些灾民一起,反手把他杀了。”凯米尔摇了摇头,“听说他还没咽气,身上的肉就都被那些灾民你一块他一块地割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可见下面的人们有多恨他了。”
    “旱灾刚开始时,他们怎么没跑?”
    “他们能跑哪儿去?在他们自己的地界里,他们是只手遮天的一方霸主,得势的时候去别人的地盘叫拜访,会被当作贵宾,可是失势的时候跑去就成了丧家之犬。”凯米尔摇了摇头说,“瓦尔图斯的城主巴林一家倒是跑到了清河郡的甘谷城,还带了不少钱财出去。
    “刚开始时,清河郡的领主西德尼对他还挺客气的,可是他一家人都大手大脚惯了,时间一长坐吃山空,等他带出去的钱财都散得差不多了,领主城堡里的人们的脸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那现在呢?”
    “听说他在一家商行里帮人家打工,他的女儿在一家夜店里当女招待……”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灾难面前无贵贱……”霍克叹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城主的?”
    “城主是世袭的,继承人由城主自主决定,其他人包括领主在内都无权干预。”凯米尔说,“虽然每个城主都希望自己的城邦能永世长存,但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却往往又偏爱那些极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投机钻营的后嗣,结果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样的继承人一旦登上宝座大权在握,本性很快就会暴露无遗,有的尖酸刻薄贪婪无度,针尖削铁雁过拔毛;有的荒淫无度沉溺酒色,笙歌艳舞酒池肉林,还有的好大喜功沽名钓誉,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普通民众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这些城主生来就养尊处优脑满肠肥,根本不了解也不关心民间疾苦,又容不得半点逆耳之言,民众积怨越来越深,长此以往,城市的自毁也只是迟早的事,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爆发出来了,旱灾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
    “在西疆各郡,你都可以看到许多城市的遗迹废墟,其中有不少就是这样被毁掉的历代城邦城市,可悲的是人们往往都是不知自省,却把它归绺于神魔降罚……
    “西疆的这些城邦其实大都是当初泰莽军中那些高级将领的封地,有些城市还是他们建造的,历代城主都跟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除了宣誓效忠王室和领主,按照约定向郡里交纳一定的税收之外,几乎就是一个独立王国。没有城主点头,领主甚至连他们的一个守卫都调不动,各个城主之间的关系也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城邦之间也是各行其是很难协调行动,还经常发生摩擦,所以一旦发生战乱,是很容易被敌方所乘各个击破的。”
    凯米尔摆了摆手说,“先别管那么多了,咱们还是尽量多带点水和吃的还有那些药水,抓紧时间走吧,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们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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