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薛妤一字一句提醒道:溯侑,你是剑修。
    对剑修而言,没了手,与废人无异。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长久的寂静中。
    薛妤顿了顿,提着唇角道: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没事的。溯侑轻声道:臣不是没有分寸。
    薛妤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我要听真话。
    她说话时,溯侑姿态不变,一句接一句悄无声息地受着。直到此时,她最后一个字音彻底落下,他紧绷的指节才蓦的松开,像是某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前兆。
    他抬着眼,与薛妤四目相对,瞳孔中是深邃而漆黑的一片,开始一个接一个回答她问出的问题:知道。
    以剑修之身进审核阵,轻则重伤,重则死亡,我知道。千藤引霸道,我也知道。
    他看向神情终于绷出一道裂纹的薛妤,语调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字句晦涩:可若不这样,在殿下心里,我将永远处于松珩的阴影之下。
    我不愿意。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有一个否认的,解释的机会。
    也唯有这样,她也才能彻底放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他得寸进尺的妄近。
    案桌上平铺的纸张被风吹得连着拂动几张,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勾了勾唇角,像是平静地陈述一种事实:殿下如今查我,忽视我,十年一过,出飞云端后,便会毫不犹豫地罢黜,驱逐,厌弃我。
    这便是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的对话。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想到。
    薛妤沉默半晌,在某一刻,她倏地将一本小手册丢在他的床头,道:我若真想如此,不必等到现在。
    溯侑,这是第三次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薛妤下颚微抬,发丝垂到腰际,将身体曲线拉成长而窈窕,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柔和,她皱眉道:你怎知我不会犹豫。
    不可否认,溯侑先前直言坦诚的那些话,句句是肺腑之言,可其中的语气,说没有刻意引人心软,令人动容的意思,也是假话。
    他在薛妤这里,本就是根不放过任何一点缝隙,郁郁葱葱攀满每一点空隙仍觉得不够的藤蔓。嗅到一缕阳光,就能爬满整片墙。
    随着薛妤两句话落下,溯侑垂落成一排的睫毛惊讶般倏地向上拂了拂。
    薛妤不知他内心涌动的潮澜,她站起身,眼前是他掩不住疲惫的苍白脸颊,再往下,是还未完全恢复好,青青紫紫斑驳浮肿的长指。
    她站了片刻,看了片刻,想起昨日他倒在血泊里,毫无生气的样子,不由抿了下唇,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语气太重。她难得踌躇,最后倾身,拢了拢遮住他视线的长发置于耳后。
    她仔细端详着他脸颊左下方一抹微小的划痕,皱眉道:长得这么好。
    能不受的伤,尽量不受,行不行?
    第71章
    他们临时住的是凝水城郊外的一家驿馆,驿馆是加固的竹楼,只有三层,依山傍水,推门一看,颇有种置身江南水乡的独特韵致。
    随着最后一座灵阵溃散,天品灵阵师机缘尘埃落定,将山涧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又如退潮般散去,于是这座山中驿站彻底安静下来。
    小楼里,除了掌柜和小二,就只有一对母女,几个歇脚的商贩以及一个时常眯着眼睛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老太太。
    善殊和薛妤几人占据了整个二楼,日升月落,时间慢悠悠晃过,一眨眼便是十多天过去。
    这半个月,溯侑在结界中养伤,足不出户,薛妤和善殊时不时出去几天,一个留意附近的灵浪波动,看有无遗漏的小结界传承,一个则专注灵植灵药,为玉青丹解药做配比。
    至于沈惊时,他就在二楼露台的小圆桌上翻看一摞接一摞的书籍,半个月下来,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觉得嘴角发苦,眼前发晕。
    溯侑踏出房门时,正是清晨,山间雾气和露水皆重,枝叶摇展,像是被雨水洗过。他脚下转了个弯,在拐角处见到了撑着手肘埋在书堆里的沈惊时。
    他走近,曲着长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沈惊时抬头,对他今天出关并不感到惊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厚如墙砖的书本合上,伸手比了比对面的位置,似笑非笑地道:来,溯侑公子,您请坐。
    他一坐下,沈惊时便忍不住发作了:你当时跟我说的什么,说要用千藤引审人是吧。
    溯侑伤好得差不多,刻意勾着唇角时,又是一副霁月光风,令人信服的模样,就连眼里的歉意,都是令人找不出瑕疵的真诚。
    抱歉。他用手抵了抵眉心,道:一时情急,不得已只好找这个借口。
    说罢,又从灵戒中取出一根灵光湛湛的长鞭,起身递到沈惊时跟前,道:此物名游龙鞭,出自沉羽阁,一点小意思,聊表歉意,望沈公子收下。
    又是道歉,又是给礼物,话语舒服得令人如沐春风,再大的气也消了。
    沈惊时也不跟他客气,他将长鞭放于掌中甩了几下,道:你这游龙鞭,给得真不冤,为了你那信口胡说的两句话,我被善殊追着打,这还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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