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没有……这两天休整期,还不能放松下儿啊。”
    “那倒是。”
    陆闻恺冷不丁道:“我已经和大队长打了报告,一会儿就进城。”
    杜恒瞧过来:“你小子,真是闷声不吭的。”
    胖哥问:“进县城还是重庆城?”
    “重庆。”陆闻恺勾身拿搪瓷脸盆,取了包裹里的毛巾。
    旁边几人见状,连忙带上脸盆去澡堂,一会儿好跟着进城。
    *
    下午五点钟,阳光依然耀眼。八月的重庆城,比梁山热多了,像一个蒸笼,要把人闷熟了。
    皮卡车隆隆地开进城门,车上的飞行员傻眼了。建筑依山而起,根本就不是进城,是进山,整座城由石板、竹木铺就,立在山中。
    “这怎么开呀……”连川籍的胖哥也称叹。
    陆闻恺不以为意,拉起档杆,单手转方向盘,直沿着大陆开。
    “先下车填个肚子吧。”
    在路上颠簸两小时,车上的人有些疲乏了。陆闻恺应了他们的意见,将车停在路口。一帮青年浩浩荡荡地上山,穿着制服衫,戴墨镜,引得路人侧目。
    他们随意找了间小店,在店门口的凉棚底坐下,杜恒一边打量街景,一边?????道:“惜朝兄,这是你家乡,你作为东道主,这顿是不是该你请啊。”
    陆闻恺道:“请。”
    “爽快!”杜恒抬手招呼老板,上三荤四素,再来一个瓠子瓜蛋花汤。
    “是不是太多了?这得多少钱。”
    老板听见了,回头道:“三元,多了吗?”
    几人惊讶道:“这么便宜!”
    “已经涨了价啰,”老板道,“原来七八个菜只要二十四吊,也就是一元钱。”
    陆闻恺笑了下:“都说了,重庆啊,穷乡僻壤,是乡下来着。”
    “这话我们可不敢说啊。”
    “就是……你住哪儿呢?一会儿领我们看看去啊。”
    陆闻恺道:“空手就想上门?”
    “嚯!难不成你家住公馆?”
    店面狭窄,老板一边炒菜,一边听他们闲谈,忍不住搭话:“你们是什么单位的?”
    “依你看呢?”杜恒问。
    老板摇了摇头,又道:“防空司令部的啊?你们这行头,我好像在报纸还是什么上看到过。”
    杜恒抬头,指了指棚外:“我们是这个‘单位’,和你说的也差不多。”
    老板恍然大悟:“哎呀!飞行员呀!”
    旁边茶铺几桌人纷纷投来目光,几个后生有点羞怯,又颇骄傲地作了个礼。胖哥拍了下杜恒的肩膀:“这是我们中队长!”
    陆闻恺用凉茶涮土碗,轻笑。
    一条小巷,不知不觉挤满了人。一位戴着袖章的女学生从人群挤过来,字正腔圆得有些生硬:“不好意思来迟了!各位长官好,我是防空支援团的学生团长,我叫陈意映……”
    陆闻恺半举着碗,偏头看过来。
    “陆哥哥!”陈意映掩不住的激动,“我在名单上看到你,就知道是你!”
    杜恒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其二人:“我就说怎么着急进城。”
    陆闻恺轻蹙眉头,却是懒得辩解。
    陈意映脸颊微微红了:“你也知道我是志愿团的么……”
    陆闻恺道:“好久不见。”
    陈意映垂眸,敛了小女儿的情态,道:“各位在城里的住宿,志愿团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看是……”
    杜恒道:“现在城里逛逛吧。”
    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付了钱,从石板坡下去,驾车。尽管如此,他们走到哪儿,人们的欢呼就到哪儿,还惊动了记者,跑过来拦下他们的车,要做采访,写一篇空战英雄的报道。
    太阳刚有一点落下的势头,灰扑扑的城市沉浸在一天中难得的柔和光照中。
    忽有一声马啼划破闹市,摊铺上瓜果物什散落一地,人们惊慌躲避。
    “吁!”
    马背上的少女紧持缰绳,一手扬鞭。
    长辫在空中打了个旋,少女与马调过头来,马蹄落地。
    路两旁亮起灯。烟粉晚霞与橙黄光线中,少女明眸善睐,动若脱兔。
    “小哥哥!”脆生生一喊,教彩霞都变幻。
    一车的人望着她。
    透过挡风玻璃似乎看不那么真切,陆闻恺握紧了方向盘。
    第十六章
    纵使在人海中, 她一眼就能找到他。
    这一刹那的恍惚,让陆诏年正待“缉拿”的药贩子趁乱逃脱,陆诏年欲追上去, 可这车与人拦住了她不说,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
    前几日大哥说,司令部有传言,空军大队会撤离武汉,如果移防重庆, 很可能会调派“王牌”第四大队。但部队的事, 到底存在机密,他们多久调过来,家里也没法打听到。
    陆诏年盯着那美国破车的司机看了片刻,才敢确信, 她的小哥哥真的回来了。
    “麻烦让一让, 都让一让。”记者挤开人群, 再次凑到皮卡车跟前。
    陈意映为难道:“抱歉啊, 长官们刚来,还需一些私人空间, 改日吧……”
    “长官!”记者把名片递进车里。
    杜恒未免与记者费口舌,接了过来, 顺势拍了下驾驶座椅:“先把车开出去吧。”
    陈意映道:“我看这车还是不要开了……”
    “行,找个地方听着罢。”
    “惜朝兄?”
    不远处的少女从下了马背, 被周围的摊贩缠住了。陆闻恺轻点方向盘, 正要下车,却听那少女道:“本小姐当真没钱!谁不知道陆诏年出门只用记账……明早你们到陆公馆来领钱, 我绝对一份不差赔给你们……”
    好些小贩每日赶早进城, 星夜回乡下, 哪里认得陆公馆的幺小姐。他们不依,咬定是陆诏年毁了他们吃饭的物什,陆诏年急了,有板有眼地讲起理来:“分明是那药贩子砸了你们的铺子,那药贩子佯装卖药郎,其实是个卖大烟的!你们不能看我寡不敌众……”
    车门开合声在嘈杂环境下很微弱,陆诏年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地上这些,包括你们背篓里的,我全买下来。”陆闻恺把几张钞票递给摊贩们。
    “抱歉,可以劳烦你们让让路了罢。”
    三两个摊贩拿了钱,假意找补,陆闻恺道“不用了”,他们便捡起地上的残碎,快步离开了。
    陆闻恺转身回到车上,陆诏年牵着马,想叫住他,瞧见周围一张张看热闹的脸孔,只得叉腰,鼓腮。
    皮卡车开走了,陆诏年也重新上马,不近不远地跟着。
    他们来到一间旅馆门口,停放车辆。陆诏年见他们谈论着什么,猜想这旅馆是他们今晚下榻之所,陆诏年灵机一动,纵马上前几步,笑道:“哥儿几个,我有一处好地方推介,离这里不远,房间宽敞,全天都有热水供应,还有各国料理,咖啡,冰淇淋。”
    杜恒抬头瞧她:“你一直跟着我们?”
    陆诏年偷瞄了陆闻恺一眼,轻快地下马:“失敬,失敬,小女是——”
    陆闻恺道:“志愿者吧?”
    陆诏年掀起眼帘,一旁的陈意映同样有些讶异。
    陆诏年眼波一转,道:“是这样,没错。我和陈意映以前是同学,我姓陆……叫我幺妹就好。”
    陈意映奇怪地看她一眼,可这是陆闻恺的意思,没法说什么。
    “幺妹?”
    “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街坊都这么叫我。”
    方才陆闻恺让几位摊贩让路,不见陆闻恺与她搭话,假若他们认识,哪有见了面不打招呼的道理,因而几位飞行员未作他想。
    陆诏年不知陆闻恺为何如此,只当他故意不理睬她。可至于么,两年了都不理她?当初月台分别,明明还好好的,他像位兄长……
    兄长……。
    陆诏年垂眸,手心捂出薄汗。
    “陆幺妹,方才你在找人?”杜恒想起陆诏年当街那一声喊。
    “看错了。”陆诏年扬起笑容,“我方才说的地方,不取分文。还看哥儿几个的意思,若是愿意,便请移步。”
    陆闻恺道:“你说的哪家饭店?”
    陆诏年道:“西大街,华洋宾馆。是我姨父开的,旁边还有个影院,待会儿我们可以看电影儿。”
    “电影不必了。”
    陆诏年撇了撇唇角,又道:“八月天了,重庆城最热当属这时候,你们不热吗?我请大家吃碗冰淇淋总可以吧?”
    胖哥道:“幺妹儿,他们不去,你带我去。”
    “那怎么行?”
    “我也去!”
    “吃三碗行不行?”
    陆诏年道:“只要你能吃,五碗都行。”
    一帮飞行员吵吵闹闹,唤着“幺妹”,和陆诏年追赶着走到西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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