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京郊山庄
    楚,长褚元年九月初二,太子慕容修率五万人马攻入皇宫,皇后周氏率五千残部拼死抵挡。但是实力悬殊,激战过后,皇后周秀被俘,其余叛军投降。慕容修平定了叛乱,连夜赶往随州驰援。几万蜀地叛军乍闻皇后就擒早就军心涣散。慕容修一鼓作气,三日之内平定蜀地之乱。不日将启程回京。而此时,远在南山行宫中的慕容拔御驾返回京城。
    卫云兮在殷凌澜的别苑中养伤,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只听得挽真照顾她的时候随口提起。殷凌澜似乎很忙,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卫云兮在别苑中养伤,有时候走到房门边,都会往外看一眼,可是每次都是失望。
    她还记得那伤重之时身边彻夜不离的淡淡药香;第一次清醒过后,她伏在他的怀中记起起往事,喜极而泣的莫大喜悦。这一切都不是梦。他是她的澜哥哥,那从小在宫中和她一起长大的澜哥哥啊!那总是冷傲孤僻却从来待她极好的澜哥哥!
    想着,卫云兮唇边溢出真心的笑意。总以为这个世间再无从前的故人,可是却不知他竟还在她的身边,从不远离。
    “卫小姐,你的伤口好得很快。”挽真换药的时候笑眯眯地说道。这几日她可过足了照顾人的瘾头,卫云兮不像别的大小姐动不动就叫唤,也不像殷凌澜一样固执难劝。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给她换药梳洗,她安静娴雅。有时候卫云兮精神好了,还会与自己说一些姑娘家的话。
    “谢谢挽真姑娘。”卫云兮道谢,想了想,终于低低问道:“凌澜……不,殷统领呢?”问完又觉得自己唐突,微微红了脸。
    挽真叹了口气:“这几日公子都在宫中料理善后事宜,一连两三日都未歇息呢。”她顿了顿,忽地叹道:“皇后身上没有公子要的解药。原来她是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内侍,偷了一瓶。唉……”
    卫云兮眉间一凝:“那解药还在慕容拔的手中?”
    “是的。现在只能看慕容修能不能拿到解药了吧。”挽真恨得咬牙切齿:“慕容拔那个狗皇帝该不会连死了也要把解药药方带到地底吧?1
    卫云兮心中一沉,自私阴险的慕容拔会把解药给了慕容修吗?就算真的给了慕容修,而慕容修真的会信守承诺,把解药给了殷凌澜吗?如今慕容修大局已定,他对救了他的殷凌澜真的会放虎归山吗?
    殷凌澜能否得到解药就在慕容修的一念之间了。可是慕容修……她忽地打了个寒颤,心中越发觉得不安了。
    房门悄然打开,卫云兮犹自不觉。挽真看到来人,欢叫一声:“公子回来了1
    卫云兮回头,殷凌澜就静静站在房门边,依然是一袭浓灰重裘,半掩着他过分苍白的面容。但是他的眼却是温和而平静。他走进房中,仔细看了看卫云兮的脸色,淡淡问道:“可好些了吗?”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又消瘦的面容,半晌点头道:“好多了。”
    挽真看着两人,识趣地退下,关上房门。房中寂静,两人相视无言良久。
    卫云兮看着他,慢慢依在了他的怀中:“澜哥哥……”
    他的怀抱干净而带着药香,令她心中安定。殷凌澜看着怀中的她,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她。此时此刻仿佛时光倒转又回到了从前。卫云兮唇角不自不觉溢出了甜甜的笑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让她心无惶恐,安稳自在了。
    日光透过窗棂打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美好。卫云兮忽地抬头,笑着问道:“澜哥哥,你跟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好吗?”
    殷凌澜看着她如花笑靥,不知不觉也随着一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说着目光掠过她的面容,似水波微漾,柔和清浅中带着自己也察觉不了的宠溺。
    卫云兮拉了他的袖子,眼中流露央求:“可是我想听。我都忘了。”她的心底只觉得丝丝地疼:她怎么可以忘了他呢?怎么就这样忘了他呢。
    “别想了。仔细头又疼。卫国公说你小时候生病伤了,以前的事都记不清楚了。”殷凌澜轻抚她如墨的长发,眸光似水掠过,声音沉静:“想不起来也好。我们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卫云兮看到他眼底暗藏的萧索,想起他随时可能要命的毒发不由黯然。
    两人静默无言,房中静得仿佛能听见两人的心跳。直到许多年以后,当卫云兮想起与他相处为数不多的平静时光,都会想到了这一日。他拥着她,而她依在他的怀中看着他清冷悠远的眉轻轻皱起,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的眉,他的眼,他薄薄而好看的唇……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以后的世事变化得令她手足无措面目全非。若是知道,她一定会好好多看他一眼,再一眼。
    ……
    九月十五,慕容拔的御驾入京。宫变的痕迹已经在短短几日中消弭得无影无踪,就连那扇倒了的宣武门又重新换了一扇,红彤彤的漆,涂了金漆的铜钮,在深秋的艳阳下明晃晃的,散发着刺鼻的气息,像是血的味道。中宫青石板上的血迹也已经洗净,再也看不见当初的断臂残肢,尸横遍野。而京城中的百姓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在无人的时候悄然谈论着那一日一夜的惊险。
    偌大的甘露殿中药味浓浓,龙床上慕容拔靠在明黄绣墩上,捂着心口,喘息不已,一旁的太医围着商量着如何下针,下针几分。
    慕容拔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问:“朕……朕还有几日可以活?”
    这话一出,所有的太医都吓得纷纷跪下,连连磕头:“皇上不可说这等大不吉的话1
    慕容拔吃力地摆了摆手:“让凌澜来见朕。”
    一旁的内侍低声道:“可是太子殿下已经在外守候多时了。”
    “让他等。”慕容拔想也不想地道:“去,叫凌澜来见朕。”内侍不敢再耽搁,匆匆跑了出去。
    殷凌澜那辆鎏金马车停在甘露殿前的时候,慕容修正在玉阶之上徘徊。为了见慕容拔,他已等了快一个时辰。殷凌澜慢慢下了马车,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一抬头就看见慕容修盯着自己。他捂唇轻咳一声,慢慢拾阶而上。华泉跟随在身后,表情木然。
    慕容修看着他缓缓上前,一双阴沉的深眸只牢牢盯着他清冷沉静的眼。华泉似感觉到了来自慕容修不善的杀气,手中的剑不由捏紧了几分。殷凌澜淡淡看了慕容修一眼,缓步走向甘露殿。
    “等等。”身后传来慕容修的声音,带着冰冷与隐藏的愤怒。
    殷凌澜停住脚步,慢慢回身:“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慕容修深眸中涌动着沉沉的怒火,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殷凌澜的领子,冷冷问道:“你是不是还欠本王一个解释?1
    “解释什么?”殷凌澜神色不变。身后的华泉已拔出长剑,杀气弥漫,只等着慕容修再妄动一下,就要一剑穿喉。
    慕容修连一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殷凌澜冰雪似的眼,一字一顿地压低声音道:“慕容云的事,还有卫云兮1
    殷凌澜神色清冷,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冷冷道:“我做的事无需和你解释。”他说罢整了整被慕容修弄乱的领子,越过他。
    “殷凌澜,你别忘了你要的东西1慕容修的冷笑在身后响起:“两样东西,起码有一样,我可以不给你。”
    殷凌澜脚步微微一顿,可是还是如常走入甘露殿中。一旁的华泉收起剑,看了慕容修一眼,冷笑:“在这个世上,还未有人能威胁得了我家公子。”
    慕容修哈哈一笑,笑得阴鹜:“那就走着瞧1
    殷凌澜步入甘露殿中,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着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中人欲呕。他微微皱了眉,掏出帕子捂住了鼻息。
    “是澜儿吗?”龙床上,慕容拔喘息地唤道。
    殷凌澜眼中掠过深深的厌恶,可终还是走了过去,跪在龙床前:“义父,儿臣来了。”
    慕容拔一双枯瘦的手摸索着伸向他,殷凌澜想要躲,可是他已一把握住他的肩头。那一双手犹如从地底而出的枯手,令人心底生厌。
    慕容拔却重重松了一口气:“你来了,就好了……来,坐到朕的身边,让朕再看看你……”
    殷凌澜低下眼,慢慢坐到了他身边,陈腐的气息越来越浓,原来竟是从慕容拔身上散发出来的。他要死了,终于要死了!心底一个声音在一遍遍地说着。
    慕容拔的枯手摸上他的脸,浑浊的老眼中绽出光来:“澜儿,你可知道你像极了你的娘。澜儿……”
    他神智已开始不清,嘴里说的话颠三倒四,时而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时而说一些忏悔的话。殷凌澜起先一动不动,任由他的手摩挲。可是忽地心中涌起一股压抑已久的恨,他猛的一把甩开了那一双枯手,手一探狠狠钳住慕容拔的喉间。
    “你不配提起我的娘1殷凌澜脸沉如晦夜,眼底的风暴在疯狂涌动。
    十年了!他被他豢养了十年。这十年来,他日日忍受剧毒缠身,日日忍受着慕容拔的非人的训练,还要时时刻刻让他看着自己的脸侮辱自己的娘!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娘亲是怎么死的!
    慕容拔在他的铁指之下,喉间赫赫作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澜儿……”慕容拔老眼中流露惊恐,他吃力地想要拨开殷凌澜的手,可是却是根本无法撼动。
    殷凌澜冷冷逼近他,一字一顿地问:“解药呢?1
    十年了,他忍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耐心了。他甘当他的应犬走狗,他甘做他手中的一把杀人刀。他替他杀人,他替他做下无数伤天害理的事。罪是慕容拔犯的,但是孽却是他替他背的。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恨透了!
    “澜儿……”慕容拔脸色已经发紫,声音嘶哑难听:“朕会给你的,等朕大行之后一定会给你的。”
    他怎么就忘了,如今新旧交替,殷凌澜再也无所顾忌了!
    “解——药1殷凌澜眼中皆是浓浓的戾气,浑身的杀气张扬开来,令人不寒而栗。慕容拔终于明白了自己就算是豢养了一条狗,逼急了也会反扑。他终于抖抖索索地摸上龙床的一角不起眼的地方,一按,有个机括弹出,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里面有个金瓶。
    殷凌澜手一抄,把金瓶放在怀中。慕容拔喉间的钳制猛的松开,他不由捂住心口大声咳嗽起来。有内侍太医匆匆进来,殷凌澜冷冷看着他们,那冰冷的眼神令他们不敢上前。
    谁都知道龙影司殷凌澜的手段,如今皇帝病重,京城皆在龙影司的控制之下,谁还敢得罪他?内侍与太医们冒着冷汗退了下去。
    殷凌澜冷冷看着垂死挣扎的慕容拔,一把拉起他,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冷笑连连:“那不是解药,解药在哪里?”
    慕容拔眼底的惊恐飞快掠过,他嘶哑地辩解:“是的,澜儿……那就是解药,是真的解药1
    殷凌澜忽地一笑,他的面容俊美阴柔,这一笑如万千日光破开阴云,俊美得摄人心魄。慕容拔看得呆了,但是下一刻,他却惊恐地看着殷凌澜手指的上的指套轻轻铿地一声,弹出了一根细细的针。就着日光,那针头泛着幽幽的蓝光。
    殷凌澜伸手慢慢逼近慕容拔的眼睛,声音很轻,但是却令人心底泛起寒气:“义父,你可知这是什么毒吗?这就是你一直想找到醉流年埃无色无味,中毒的人犹如饮了美酒一般,醉生梦死,可是等这***滋味过后,身上的肌肤就开始一寸寸烂荆”
    他看着慕容拔眼底的惊恐,慢慢笑得温柔:“义父,你不就是最喜欢看着儿臣这么笑的么?因为儿臣这么笑的时候最像儿臣的娘亲。可是,你不知道吗,她到死最恨的就是你。是你欺了人妻,还妄想让我认贼作父1
    “这种毒最适合你。我的好义父1殷凌澜冷冷说道,手指轻弹,那枚细细的针就刺入了慕容拔的脖间。
    慕容拔猛的睁大眼看着他。殷凌澜拔出针,慢吞吞地又问了一遍:“我的解药呢?这下,义父应该舍得给儿臣了吧?”
    慕容拔闻言飞快从龙床上爬下,“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也不敢喊痛,很快他爬到了墙边,一块方砖前,颤抖的手指扣了扣四面,那块平凡无奇的方砖猛的翻起,一方小盒子就紧紧贴在了方砖的下面。
    慕容颤巍巍地递给他:“给你解药,醉流年的解药呢?”
    殷凌澜接过,冷冷在地上丢下一颗药丸,亲眼看着慕容拔从地上捡起吃下,这才冷笑:“这一颗,保你三天的量,反正义父你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三天。”
    “你1慕容拔气得脸色发青,颤巍巍地指着殷凌澜:“朕……朕待你不薄碍…”
    不薄?殷凌澜笑的阴冷:“儿臣知道义父一向是待儿臣不薄的,一天一颗毒药,儿臣整整吃了十年。”
    他说完,冷冷转身大步地向外走去,再也不看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慕容拔。
    慕容拔看着他离开,这才喘息地唤来内侍,他有气无力地道:“去……去……去叫修儿进宫……快点1
    ……
    卫云兮坐在院子中看着挽真在踢毽子玩,挽真不过十五六岁,少女的身量刚刚抽开,还是爱玩爱闹,实在是看不出她就是龙影司殷凌澜身边的唯一贴身婢女。挽真一边踢一边数着数子,红彤彤的俏脸上挂着滴滴汗珠。
    卫云兮看得兴起,不由站起身来,心底蠢蠢欲动,要不是身上伤处还未痊愈,这天气真的适合玩乐。
    “一百一!哈哈1挽真最后一下落下,俏皮地踢向了卫云兮:“卫姐姐,你会不会?”
    卫云兮伸脚一踢,那毽子乖乖落在她的手心,技艺娴熟。
    “卫小姐踢得真好!等伤好了,咱一起玩儿埃”挽真拍手欢笑道。
    卫云兮看着她孩子气的面容,歪了头笑道:“好呀。”
    挽真高兴地跑过去明澈的眼中映着卫云兮素白的面容:“卫姐姐,你要是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卫云兮心中一动,不由垂下头。
    “卫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家公子啊?”挽真见她不吭声,连忙瞪着眼睛:“离开慕容修那个大坏蛋啊!他那么坏,老婆那么多,而且他还不顾卫姐姐的性命。这种男人就活该让他一辈子在皇宫里,像慕容拔那个狗皇帝病死老死都没有人关心1
    慕容修,那一箭,应该两清了吧。她平静的心中开始慢慢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思绪,那种也许就叫做希冀。
    她这十年来绝境中的希冀,告诉她也许可以另一种生活,可以另一种人生,和着温暖的人,安安静静走完下半辈子。
    “在说什么呢?”清淡的声音平平传来,卫云兮心中一颤,抬头看向院门,殷凌澜缓缓走来,他似盛满了三月波光,令人看得移不开眼。今日的他看起来与往日不一样。
    挽真看了两人咯咯一笑捂了嘴转身便走。
    卫云兮低头涨红了脸,微风拂动,清清淡淡的药香扑入鼻间,他已走到了她的身边。
    “今天天色很好,出去走一走?”温和悦耳的声音拂过,卫云兮诧然抬头,不明白他今日这么好的兴致从何而来。
    “可是,我的伤还未好。”卫云兮为难。
    “无妨,我们可以坐马车。”殷凌澜执了她的手,略嫌冰凉的手此时却刚刚好。
    他竟在笑,虽然笑意并不大,但是他当真是真心地在笑。卫云兮被他的笑意所感染,不由伸手握紧了他的手,柔柔道:“好。”
    马车很快备好,可是此时却不同往日,他神色不再疏离,顾盼间眉眼流波,脉脉如春水微漾,令人心生温暖,若不是他那一袭浓灰重裘,再也认不出他就是南楚人人畏惧如蛇蝎的龙影司。
    挽真依在府门边,看着马车远去,不由感叹。
    华泉长吁一口气:“公子总算苦尽甘来。”
    挽真闻言又惊又喜,不由拽住他的手:“公子当真拿到了解药了?1
    华泉木然的表情上终是带了笑意:“是,公子以醉流年的毒逼着那狗皇帝给了解药。”
    “当真那么容易?1挽真想哭又想笑,殷凌澜被这莫名其妙的毒已经纠缠了整整十年了!没想到解药就这么容易拿到手了。
    华泉并不吭声,他也不相信那么容易,可是看着殷凌澜心情那么好,应该不是假的吧。
    但愿……不是假的。他心中仍留了一丝不确定。
    挽真咧了咧嘴,忍不住哽咽起来。华泉目光复杂,看着远去的马车,如释重负地一口气。
    马车摇晃,卫云兮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但是心中却是欢喜的。殷凌澜不喜多话,只默默靠在车帘边,静静看着她欢喜地指着沿路过去的某些东西,叫他看。他话不多,偶尔说两句,却是一语中的,令卫云兮获益良多。
    时间飞逝,马车中的两人恍然未觉。终于马车停下,车夫下了车子,禀报道:“公子,到了。”
    殷凌澜淡淡应了一声,扶着卫云兮下了马车。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旁有一座山,草木秀奇,风景甚好。在山脚下有一幢白墙黑瓦的别苑。一条小溪蜿蜒从院前流过,淙淙欢响。
    卫云兮不由惊叹:“真美啊1
    殷凌澜只是一笑,带着她慢慢向别苑走去。
    “这地方可是你的?”卫云兮问道。
    殷凌澜淡淡点了点头:“曾经路过,见到这里风景甚好就买了下来。建了庄子,一年到头也不曾来过,但是每次偶尔再路过,只在外面看着却也是好的。”
    卫云兮不由一笑:“你带我来,难道只是看这院子的吗?”
    殷凌澜只是微笑,并不言语。卫云兮见他卖关子便含笑住了口不再问。两人来到山庄前,开门的却是一位老妇人,她看了一眼殷凌澜,重重哼了一声:“也懂得回来?1说着竟又把门关上。
    卫云兮看得莫名不解,殷凌澜却不生气,耐心地敲门:“阿婆,开门。”
    过了好半晌,那老妇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门,她老眼昏花,仔仔细细地打量殷凌澜,又异常仔细地打量卫云兮上下,这才回头问殷凌澜:“这是你找的媳妇?1
    老妇人耳背,嗓门奇大,话一出口,卫云兮不由腾地红了脸,她连忙想要辩解,却见老妇人已一把拉住她的手,细细地摸了起来,边摸边摇头:“太嫩了,是小姐的命。”
    殷凌澜看着卫云兮的窘样,拉过老妇人的手,淡淡道:“阿婆,我饿了。”
    那老妇人恍然醒悟过来,连忙往里面走,边走边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喊:“阿财,把那没下蛋的小母鸡杀了!澜儿回来了1
    卫云兮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不该。殷凌澜却已踏入门里,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进来吧。”
    卫云兮不由失笑看着他:“这是你的庄子?”可是分明看来他不过是客人,那开门的阿婆才是这里的主人。
    殷凌澜脸上掠过清浅笑意:“当年我看中了这块地,阿婆就住在附近。我见她年纪大了便留她在庄子里替我看院子,一来二去,她倒是待我如亲生儿子。可惜我总是很少来。这让她很是生气。”
    卫云兮这才了然,她打量庄中的景致,只见处处浑然天成,自然成趣。少了工匠的刻意雕琢,这庄子处处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优雅。
    “这样的庄子你喜欢么?”他忽地问,顿了顿,深眸中带着熠熠的光,似在期盼什么。
    “恩,喜欢。”卫云兮轻抚门廊下的一丛开得茂盛的秋菊,笑了。
    殷凌澜执起她的手,轻声道:“喜欢便好。”
    正当两人执手对视中,远远地传来阿婆中气十足的声音:“澜儿,带你媳妇过来吃饭了1
    殷凌澜听到这声音,不由轻咳一声放开卫云兮的手,慢慢向前走,风中传来他的话:“阿婆年纪大了,容易老糊涂。”
    卫云兮羞得耳朵都红了,可是还是不由跟着他走向庭院飘香处。那边阿婆正在拣菜洗菜,都是刚从地里割下来的,新鲜细嫩。
    阿婆见他们两人来了,在她们面前放下一盆未摘的青菜,不客气说道:“搭个手,米饭一会就好了,很快能吃上饭了。”
    她狐疑看了眼瘦弱的卫云兮:“澜儿,你家媳妇可会做饭做菜?”
    “她不会。”殷凌澜面不改色地道。
    卫云兮正拿了一根青菜无从下手,闻言几乎要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偏偏他又淡淡继续说道:“只要我会就成了,我做给她吃。”
    阿婆不满地哼哼两声,又看了卫云兮一眼,不客气评头论足:“你家媳妇太瘦了,怎么跟你一样,吃都吃不胖?”
    “前几天伤了,还没调养过来,过些日子就胖了。”殷凌澜边低头拣菜,一边淡淡回答。他做事极利索,不到顷刻青菜已整整齐齐放在一边,去了头去了烂叶,干净整齐。卫云兮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已经无言以对了,连忙跑开。
    身后还传来阿婆故做神秘,但是却依然十分响亮的声音:“你家媳妇准备生几个?”
    殷凌澜倒是没立刻回答,就当她以为他不会对这问题再胡编乱造的时候。风中又传来他淡然如水的声音:“多多益善……”
    这一句彻底把她窘得跑了出了院子,在院子外的小溪边逗留徘徊。溪水清澈,岸边还有嫩黄的野花朵朵随风摇曳。清澈的溪水照出她倾城的面容,那面容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浅笑如花,一双明眸似天光下的秋水盈盈。
    她,竟在笑。
    她就这样傻傻看着溪水淙淙,一时竟痴了……
    “原来你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殷凌澜清淡悦耳的声音。
    卫云兮一惊,猛的回头,不由喏喏站起身来,一副被人窥破心思的样子。她红着脸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甚至连面对他都觉得不自然。
    有风徐徐吹过,拂动他裘衣上的狐毛,他的面容沉静,深眸如海。卫云兮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盖过了风声,甚至她疑心这心跳声已被他听见,不然为何他的眼越来越温柔。
    “我……”卫云兮红着脸,踟蹰不定。
    “走吧。”殷凌澜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刚才炒了两个菜,你去试试好不好吃。”
    卫云兮闻言不由诧异问道:“你也会做菜。”
    “会。”殷凌澜眼中终于流露很清淡的笑意:“以后你若喜欢,我做给你吃。”
    这一句已是极隐晦的承诺。卫云兮闻言,眼中的泪陡然滚落,肩头的伤似再也不痛了,心像是挪开千斤巨石,一片明朗。
    殷凌澜看着她的泪眼,轻轻叹息一声,搂住她,低声唤道:“云儿……”
    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化成她的泪千行。
    多好,他在。牵绊着她的过去,怜惜着她的现在,带着她要走向她不敢奢望的未来。也许在每个女人心中都渴望有这样的男人在,放她在心上,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他从不会说山盟海誓,只会把她放在掌心,小心地丈量和她的未来。
    风吹过,相拥的两人长衫随风飘动,仿佛成了天地间最美的一副画。
    ……
    在山庄中,阿婆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阿婆身边就一个儿子,叫做阿财,是个脸庞黝黑的庄稼汉。今年刚娶了一房媳妇,老实羞涩,见到卫云兮会害羞地叫嫂子。卫云兮喜欢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褪下手中的一个玉镯塞给了她当见面礼。窘得那小媳妇脸红如血,阿婆一家三口拼命想要退回,却被卫云兮坚决地把礼物给了出去。
    五个人围坐在桌边,其乐融融。阿婆坐在桌边,拼命给殷凌澜与卫云兮夹菜,一个劲地埋怨两人瘦,风一吹就跑了。
    殷凌澜收起他一身杀气冷冽,初初看去只是寻常谦和的贵公子,偶尔搭话,不急不缓。吃着吃着,他会夹一筷子自己做的菜,若无其事地放在卫云兮碗中,惹得卫云兮脸红耳赤。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席间阿财与殷凌澜拼酒,喝得舌头都大了,殷凌澜依然眼神清亮,只是面上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如魔似魅,摄人心魄。卫云兮知他善饮,但是还是沏了一杯茶,递到了他手中。两人相视一眼,含笑脉脉。
    阿婆看得脸上笑意深深,一把拉过卫云兮,一件沉重的事物就塞在了她的手中。
    “这是阿婆给你们的贺礼。不许不收。”阿婆笑眯眯地看着她。
    卫云兮一看,是一个黄澄澄的金镯子。这是庄稼人最朴素的认同。她心头一热,连连摇头。
    阿婆轻抚她瘦削的胳膊,老眼中流露怜惜:“多好的一个姑娘,以后可要和澜儿过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卫云兮眼中掠过动容,点了点头:“好。阿婆。我一定还会常来看你的。”
    阿婆笑了,满意说道:“下次带小少爷过来,让阿婆瞧瞧。”
    卫云兮耳边一热,正要说话,忽地听见庄子前传来一声马蹄疾响,一声马儿长嘶,令屋中所有的人都怔了怔。不一会,华泉匆匆进来,在殷凌澜耳边低语几句。殷凌澜皱了皱眉头,低头沉思。
    他看向卫云兮,黑似琉璃的眸子沉暗,许久,缓缓道:“云兮,该回京了。”
    卫云兮心头一跳,不由怔怔看着他。殷凌澜脸色依然未变,只是眸色沉暗几分,令方才满屋子的欢喜统统跌入冰窖中。
    “是……什么事?”卫云兮有些惶惶地开口问。殷凌澜并不接口,回头对阿婆道:“阿婆,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阿婆叹了一口气:“好的。”转身擦着眼睛走了。
    ……
    马车摇晃,卫云兮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夜幕,沉入了无边无尽的思绪中。车厢中异常沉默,殷凌澜仿佛睡了,斜斜靠在锦墩上闭目不语。卫云兮看着浩瀚夜空燃亮星子,闪闪烁烁,格外美丽,不由回头想要唤他。一回头却见他正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澜哥哥。”她忽的心中涌起不安,唤了他一声。
    殷凌澜眸光一闪,慢慢伸手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没事的。”
    “到底是什么事?要这么急匆匆回到京城?”卫云兮终于出声问了盘旋在心底最害怕的问题。
    殷凌澜只是沉默。许久,他才道:“没事。”
    他依然不愿意告诉她。卫云兮看着他清冷的眉眼,终是叹了一口气。不让她知道也好,起码这一刻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尽头,到底是什么在等待着她呢。她心中黯然一叹,轻轻依在了他的身边。
    马车一路疾驰,在夜半之时终于到了殷凌澜的别苑中。这一路路程漫长而沉闷,全然没了白日的欢欣雀跃。卫云兮几次想要叫他调转回头,却在看到他眉间的隐隐黑气,而生生咽下。
    她知道,如今的他权势滔天,却依然受制于人。闲云野鹤,那山庄中的闲暇纵情已是奢侈。
    到了别苑门口。殷凌澜与卫云兮下了马车。寒风吹来,卫云兮不由打了个寒颤。殷凌澜看了她一眼,取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卫云兮正要回头,却看见别苑门口慢慢走出一道挺拔如剑,也冰冷如剑的身影。他眼神阴鹜,充满了晦暗不明,令人恐惧。卫云兮呆呆看着他走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后一缩,缩在了殷凌澜的身后。
    慕容修看着隐在阴影中的卫云兮,还有那面色清冷的殷凌澜,忽地一笑:“本王还未向殷统领道谢,谢过殷统领救了本王侧妃之恩。”
    殷凌澜淡淡道:“好说。”
    慕容修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看向卫云兮,柔声道:“云兮,你既然没事了,就不打扰殷统领了,随本王回府吧。”
    他的声音轻柔,在这空寂寂的府门前听起来却格外怪异。卫云兮脸色煞白如雪,步步退后,只觉得肩头的箭伤越发痛了。
    “云兮,本王说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慕容修渐渐没了耐心,他上前一步,向卫云兮伸出手。
    卫云兮看着他的手,不由惊惧地向后缩去。别苑门里冲出挽真,她愤愤不平地挡在卫云兮跟前,对慕容修怒道:“卫姐姐不会跟你回去的1
    “挽真1殷凌澜轻喝。
    “公子1挽真气得手指都在颤抖:“公子,你说一句话啊!卫姐姐不会跟他回去的。他在攻城的时候想杀了卫姐姐啊1
    慕容修脸色微微一变,辩解:“滚开!本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1挽真深深嘲讽:“权宜之计你都那么狠,那一箭穿透了卫姐姐的肩膀!把她生生钉在了城墙上。你尝过那种痛苦吗?建王……不,太子殿下,你有你的江山社稷,富贵荣华,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偏偏还要卫姐姐?1
    慕容修脸色变了数变。挽真义愤填膺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回荡。殷凌澜终是开口:“太子殿下,你别忘了你与本司的盟约。”
    慕容修有备而来,冷笑反驳:“可是她是我的妻子1
    他阴沉的深眸盯着卫云兮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三媒六聘,虽不是正室,但是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难道殷统领想要抢人不成?1
    他话音刚落,只见四周刀剑声起,别苑四周不知何时就被他的士兵团团围住,慢慢逼近。站在殷凌澜身边的华泉身上的杀气猛的迸发,他忽地呼喝一声,从别苑中纷纷蹿出无数条人影,锦衣龙纹,面色冷然,正是守卫别苑的龙影司影卫。四面的杀气凛然,一触即发。
    殷凌澜沉默一会,终于清清冷冷笑了起来:“果然是无耻小人1
    “云兮,你难道要因为你让本王血洗此地吗?”慕容修看着卫云兮,冷冷笑了起来:“今日本王带了三千人马。殷统领武功再高,想必也逃不出千人阻杀。”
    殷凌澜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卫云兮已低头走了出去。站在他的跟前,慢慢地咬牙道:“好,我跟你回去。”
    “卫姐姐1挽真急了连忙跑过去,一把拉住她:“卫姐姐,你千万不要回去。”
    卫云兮回头看着殷凌澜,别苑前的灯火摇曳,照得他的脸色也明灭不定。不过是咫尺,为何却觉得两人横亘着无法跨域的距离。
    她心中一股酸楚涌过,化成涩然一句话:“我回去。你要照顾好你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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