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旧恨已了
    挽真眼中的泪陡然滚落。卫云兮看着她哭泣,不由黯然轻叹,搂住了她,很快低声在她耳边说:“告诉你家公子,有机会我会逃的。”
    挽真不由睁大泪眼。卫云兮对她微微一笑,又看了殷凌澜一眼。夜幕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只是依旧清冷站在马车边,不知在想什么。白日的一场郊游如梦一场,相拥的温度仿佛还未褪去,可是此时此刻梦已醒了。她知道此时此刻必须得跟慕容修回王府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慕容修。慕容修深眸微眯,牢牢盯着她的脸。等她走到身边,他猛的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近自己的身边,冲殷凌澜冷笑一声:“今日夜深,明日再与殷统领一起喝酒。不必相送了!”
    他说着拉着卫云兮上了马车。卫云兮被他蛮横的力道拉得肩头剧痛,但她咬牙一声不吭。甫入马车,慕容修便命车夫快马扬鞭。卫云兮被马车突然的动弹一晃,整个人撞入了他的怀中。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扑来,她心中一惊想要挣扎,慕容修已紧紧钳制住她的腰肢。
    她想要挣脱,他却冷冷不放手。卫云兮抬头看去,马车疾驰,挂着的风灯映着他冷峻如刀削斧刻一般的俊颜。他深邃的眼底涌动着不祥的怒意。
    他不说话,目视前方,双手却是冷冷搂着她。卫云不敢再动。马车飞快地疾驰在空阔无人的街道上。前路那么暗,暗得仿佛要疾驰如地狱中一般……
    终于到了建王府。慕容修下了马车,一把拉起卫云兮,沉着脸快步走入王府。他的手握得那么紧,箍得她的手腕痛不可当。肩头的箭伤也渐渐疼痛起来。熟悉的王府,熟悉的下人,可是看在她眼中犹如黑夜里的一场噩梦。他们无声的跪下行礼,犹如毫无生气的人偶。
    终于到了王府别院中,卫云兮被他一把推进了房中,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卫云兮心中一寒,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冲向了房门。慕容修眼疾手快,几步就把她擒在怀中,
    “怎么?几日不见就想迫不及待地逃开本王的身边了吗?”他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卫云兮心头掠过寒气,顿时一动不敢动。他修长略带粗茧的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带着森冷怒意的声音又一次迫入她的耳中:“卫云兮,你休想逃出本王的手心1
    阴冷霸道的声音宣告了他对她的占有。卫云兮猛的挣开他的手,苍白着脸看着慕容修冷峻的面容:“殿下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相逼?”
    慕容修定定看着她,忽地哈哈一笑。他猛的欺近卫云兮,一把掐住她的下颌,讥讽一笑:“怎么?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君?只要本王好,你就可以尽享安稳!看来你都是骗了我1
    “无耻的贱人!亏本王还以为你与你的父亲卫国公不一样!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1
    他的怒火那么盛,几乎要一把燃尽她。他一步步把她逼到了死角。
    卫云兮看着他阴沉的脸,不由心寒地捂住肩头步步后退。
    是,她是骗了他。可是她怎么能不骗他?血海深仇,她隐忍十年,却被他一场精心设计被逼嫁给了他!
    婚后两人怨怼,鸳鸯不成眠,他又如何怪得了她欺瞒?!一桩桩一件件,他伤她辱她,她骗他哄他,两人的缘不是善缘早就是被诅咒的孽缘。
    她终于艰难吐出一句话:“难道那一箭不够吗?我还给了你。你为什么不放了我1
    “那一箭?1慕容修冷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的眼底狂怒未褪一分,只有更加震怒。
    他一把拽住卫云兮的手,冷笑:“那一箭若是本王要你死,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了现在?”
    卫云兮心底一寒,冷笑反讽:“那这么说,妾身还要感谢太子殿下手下留情了吗?”
    慕容修脸色一沉,咬牙道:“本王后悔了,早知道那一箭就射死你算了1
    卫云兮面上掠过深深的萧索,轻笑道:“是啊,为何不射死妾身呢?!死了就干干净净,再也不会为殿下抹了黑,也不会污了殿下的名声1
    她笑得阴冷:“可是怎么办呢?殿下围着殷统领别苑的三千人马,六千双眼睛都看到了妾身与龙影司殷凌澜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她话音还未落,“啪”地一声,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那一巴掌的力道那么狠,把她扇得跌在了地上。有那么一刹那,卫云兮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嘴里血味蔓延,一缕血线缓缓从唇边滑落。
    “别妄想激怒本王1慕容修看着跌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卫云兮,眼中掠过深深的暴戾。他蹲下身,一把抓起她散乱的长发。
    “与本王斗,殷凌澜还没有这个本事!你别忘了,现在本王才是南楚真正的储君!龙影司有多少人马?两千?还是五千?”他眼中皆是不屑:“本王可是有十万大军!如今皇上病重,殷凌澜再也没有靠山了!你觉得本王会轻易放过他吗?”
    卫云兮捂着脸颊,眼底的恨意再也掩不住,她死死盯着他,犹如隔世的仇人,今世遇上。原来这个世上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狡兔死,走狗烹。天下还未大定,慕容修就开始要盘算着除掉殷凌澜了!
    “不过……”慕容修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唇边的血迹,眼底掠过阴冷:“不过本王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说不定还会留殷凌澜一条命。”
    卫云兮忽地笑了,她打断他的话,笑得花枝乱颤:“殿下在说什么笑话吗?谋害太子殿下,这不是无情吗?亲兄弟殿下都下了杀心,殷凌澜又是什么人?不过是皇上的一把杀人刀罢了!殿下想要的是皇位稳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殿下想杀很多人,第一个就是殷凌澜吧1
    她看着慕容修勃然变色的面容,笑得更加癫狂:“只不过,殿下也舍不得杀吧?龙影司那么好用,诛杀叛党,手段狠厉。如今变乱初定,殿下也十分头疼,这天下到底藏了多少皇后周氏的叛党,藏了多少对殿下心有不服的逆贼……”
    “殿下,你坐上皇位之后,就会忍不住不停地想啊想啊,想得头都要疼了。哈哈……”
    她狂笑如癫,可是字字诛心。刺得慕容修心中一片鲜血淋漓。
    他看着她,终是狠狠推开她:“你好好给本王待在王府里。卫云兮,你跑不掉的,本王就算要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他说完大步转身出了房门,狠狠把房门摔上。卫云兮伏在冰冷的地上,一直笑,一直笑,直笑得眼中泪水簌簌滚落,湿了眼前的一片。
    许久,小香战战兢兢地推开(kai)房门,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卫云兮,急忙奔了过去,卫云兮已昏了过去,她一摸她的额头,不由惊叫:“娘娘,你好烫!来人!来人1
    夜,沉沉如晦,再也见不到一点光亮……
    ……
    长褚元年十月,慕容拔病势沉重,立下遗诏。大行之后由慕容修继承帝位。慕容修继承皇帝位已是定局。
    卫云兮在王府中发了高热,小香连夜找了太医为她针灸用药,原来是伤口迸裂,气急攻心,好在终究是用药石压住了又捡回了一条命。卫云兮一连两日沉沉地昏睡着,不知日月。
    小香在照顾她的时候,听得她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只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反反复复,听不清是谁的名字,却是听得令人心酸。到了第三日,卫云兮这才真正醒过来。她的脸已经瘦得如巴掌大,一双美眸越发幽深,令人看一眼就心中发寒。她常常安静地靠在床边,不言不语,能这样一整天。
    慕容修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伊人比黄花瘦,帘卷秋风,人却比秋风愁。
    卫云兮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那还未来得及换去的太子服色,幽幽一笑:“原来是殿下。”
    几日过去,他消了怒气,但却看起来格外颓废。眼中丝丝血红,眼神并无昔日慑人光彩。卫云兮唇边不由勾起冷冷的弧度。朝局未定,人心不稳。朝堂中一半的朝臣都是苏相国的人,还有未死的慕容拔,未定罪的周皇后……一桩桩一件件,他要处处权衡,处处受制于人。这个太子慕容修做得并不容易。
    慕容修无言地看着她。他突然惊觉自己已无处可去,偌大的皇宫不属于他,而这建王府中却只有她的地方才能找到一丝安稳。
    “你可好些了吗?”他问。
    卫云兮抿紧苍白的唇,只幽冷地看着他。
    慕容修长叹一声,眉眼流露深深的倦色,他搂她入怀:“云兮,不要再忤逆我好吗?就在我的身边,不要再试图离开……”
    卫云兮木然地被他搂在怀中,依然是那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她的眼底一片干涸,却是再也无法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就在方才不久,皇上下旨了,今夜子时赐缢皇后。”慕容修转移话题,声音平淡无波,听起来冷漠而毫不关心。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柔:“你高兴么?”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半晌不发一语。赐缢。原来这就是皇后周秀的结局。
    “她缚你在城墙,如今得了恶惩,你应该高兴才是。”慕容修道。
    “是啊,应该高兴。”卫云兮挣扎起身,看着他冷然的俊脸,忽地道:“我要亲眼去瞧瞧1
    慕容修并不讶异,他只是低头看着卫云兮苍白绝美的脸,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好,我带你去。”他不怕她出人意料的举动,只要她肯好好地在他身边就好。
    他说完转身离开屋子。
    卫云兮怔忪许久,唤来小香帮忙更衣梳洗。小香为她换上平日穿的素色衣衫,卫云兮看了看,忽地道:“换掉,换上那件在樟木箱里的。”
    小香见她神色坚决,拿来一件大红滚金边长裙。这件还是当初她嫁入建王府中回门穿的衣服。火红妖娆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硬生生把她清冽如莲的气质衬出了几分妖娆媚惑。只是她重伤过后脸色异常煞白,卫云兮又拿了胭脂水粉,一笔一笔地添上了明媚妆容,直到看不出半分苍白脸色,这才满意地停了笔。
    “娘娘就该这么打扮才好看。”小香笑嘻嘻地赞道:“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呢?”
    卫云兮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红唇一勾,溢出冰冷的笑意:“天大的喜事。”她说罢由小香扶着,慢慢地向外走去。
    王府前已备好了马车,卫云兮并没有等很久,慕容修就衣饰整齐的走了出来。他看到一身大红衣衫的卫云兮,薄唇一勾,并不吝啬称赞:“这样穿,很好看。”
    卫云兮看着他身上刺目的明黄太子服饰,亦是心中冷笑。果然他和她想到了一起。
    慕容修看着她盈盈而立,弱不胜衣的样子,上前一步稳稳地把她抱在怀中,上了马车。慕容修似很喜欢她的温顺样子,牢牢抱定了她,说道:“去可是要观刑的,你会害怕吗?”
    “死人并不可怕。”卫云兮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可怕的是活人的人心。”
    慕容修眉眼深深地看着怀中的卫云兮。她总是这样,令他猜不透也读不懂,明明觉得是恨着她的,可是偏偏心底还是这么爱而不舍。两人沉默下来。只听得马蹄得得载着两人飞快地向着宫中宫正司的天牢而去。
    ……
    宫正司的天牢常年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不知是草木的腐朽还是被抛在了不知名的地方的尸体正在腐烂。总之,这里阴气奇重令人胆战心惊。
    卫云兮跟着慕容修来到了天牢的牢门口,慕容修看着狭小阴森的牢门口,皱了皱剑眉,转身抱起卫云兮,大步走了进去。牢门的狱卒从未见过这般情形,不由多看了卫云兮一眼。他只看见慕容修怀中的大红衣衫的倾城女子恹恹地闭上眼,可是那一掠而过的倾城容光,令人久久无法忘怀。
    月已快到了中天,幽冷的月光从牢房中那寸方大小的窗口照了进来,照得牢房四面幽幽地冷。慕容修一路抱着卫云兮到了囚禁皇后周氏的牢房门口,这才停下脚步。早有宫人拿来椅子,一左一右放好。慕容修把卫云兮放在椅上,这才询问狱卒:“时辰到了吗?”
    “还差半个时辰。”狱卒恭恭敬敬地说道。
    卫云兮并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那铁栏之后跪坐的皇后周氏。她身上囚衣血迹斑斑,头发散乱,一头灰败的长发已全然白了。脸色亦是惨白犹如死人,许是几日未曾好好进食,脸上消瘦干瘪。
    她面对着虚无的黑暗,喃喃地念:“云儿,云儿……我的云儿……”
    卫云兮木然看着,仿佛无知也无觉。预料中的结局就在眼前,恨之入骨的仇人就在自己眼前就要了解了性命。可是她却不觉得高兴。一身喜气红裙,一张将死的枯槁囚衣。青黛红颜和垂死妇人。这一刻她只觉得命运因果循环得令人心寒。
    慕容修也盯着牢中的皇后周氏,谁能想到曾经权倾一时的女人就这样要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呢。
    “严明正身1狱卒拉长声音念道。立刻有两个壮妇走了进去,像审视牲口一样粗鲁地拨开皇后周氏的乱发。
    皇后周氏尖叫起来:“云儿,云儿!你们走开!本宫要我的云儿1可是她再挣扎也敌不过两个壮妇的手劲,很快,她便被押着画押。
    “请白绫1狱卒接着念道。立刻走来四个宫人,一前一后把白绫缠上了周秀的脖子。
    “等等1正在这时,卫云兮忽地出声。顿时所有人的目光看着她。慕容修亦是微微一皱剑眉。
    “妾身有句话要和废后周氏说。”卫云兮站起身来,深深地拜下:“请太子殿下成全。”
    慕容修看着她低垂的颈弯,看了看时辰,终于道:“好。只给你一刻的时辰。”
    卫云兮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道谢:“多谢殿下。”她说着,走入了那牢房之中。
    狱卒见她毫无顾忌地走进牢房中,不由紧张万分。卫云兮站定,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狱卒与行刑的宫人都犹豫地看着牢房外的慕容修。慕容修看着卫云兮冷然的背影,眸色复杂,许久才慢慢道:“都退下吧。”
    他说着转身走了。狱卒与宫人这才犹豫退下。
    卫云兮看着似已癫狂的周皇后,上前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美眸那么冷,直看得周皇后涣散的目光猛的一闪。
    她没有疯!死到临头,她还妄想装疯卖傻欺瞒而过!卫云兮冷冷笑了笑。她看着锁链加身的周皇后,幽冷开口:“周秀,你可认得我?”
    周皇后见装不了,索性拨了拨自己的乱发,冷笑:“本宫怎么不认得。你是卫国公的女儿卫云兮。”她打量她身上的红妆,笑得越发高亢难听:“你是来看本宫死的吗?贱人就是贱人,被慕容修射了一箭,还巴巴地跟着他。”
    “不过也是,如今慕容修可是将来的皇帝。你不跟着他又能去哪呢?”
    卫云兮看着她的冷嘲热讽,面色依然沉静,只是重复:“周秀,你可认得我。”
    她凑得那么近,逼着皇后周秀只能再一次看着她。她想要再讽刺几句,忽地想起在那皇宫城破的一日卫云兮的话。她说“我是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人1
    皇后周秀心中忽地冒出一股寒气。是什么人?卫云兮到底是什么人?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倾城眉眼。那眉,那眼,那神情……她似想起了什么,猛的惊得连连往后缩去。
    “你……你1她惊得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卫云兮面上的笑意越发森冷。她看着皇后周秀的惊惧,柔声问道:“周美人可想到了什么?”
    皇后周秀听到这一句“周美人”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那道不可能的猜想。她如见鬼怪地指着卫云兮:“不可能!不可能!你死了的!你分明死了的1
    卫云兮慢慢一步步走近皇后周秀,看着惊恐不安的周皇后,慢慢地道:“人都说女儿似父,男儿似母亲。可偏偏我既不像父皇也不似我的母后,我像我的祖辈——南楚太皇太后,孝敏皇太后。”
    她轻抚自己的脸,美眸中迸出强烈的恨意:“周美人是后进宫的美人,是慕容拔亲手送给我父皇的歌舞姬。身份卑微,自然是从未见过太庙中孝敏皇太后了。若是你有幸多看一眼,你就知道,我与太皇太后一模一样。”
    “这下周美人知道我是谁了吗?”卫云兮看定周皇后越睁越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便是前朝德武帝与林皇后的唯一公主——爱若珍宝的清云公主1
    皇后周秀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尖叫起来:“来人!来人!她是逆贼,她是前朝的余孽1
    可是空荡荡的牢房只听见她凄厉的尖叫。卫云兮冷笑一扯缠绕在皇后周秀脖子间的白绫,顿时她的声音嘶哑得叫不出声。
    卫云兮看着她憋红的脸,手中白绫一点点缩紧,笑得畅快:“现在你可知道为何对前朝忠心耿耿的卫国公要密报慕容拔,说卫府中藏有林皇后了吧?如今你知道了为何我要一心成为太子妃了吧?”
    “我的父皇被慕容拔一刀砍下头颅,高悬皇宫城门三日,尸首不能合葬。我的母后被慕容拔的士兵乱刀砍成血肉模糊。周秀!若不是你那一日夜半偷出我父皇的虎符,矫诏打开京城城门,我父皇母后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1
    “周秀你如今不过是赐缢而已。你的死法不知比我的父皇母后舒服多少倍。”
    她看着皇后周秀青紫的面容,猛的放开白绫。皇后周秀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你……楚清云,你竟活到了现在……”皇后周秀喘息地道:“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目的?”卫云兮蹲下身,看着眼中泛着绝望死气的皇后周秀,慢慢地说:“我要让你们慕容家的人父子相忌,兄弟相杀……这个被你们夺去的南楚江山,就算回不到我的手上也要你慕容家的人四分五裂,永远滚出南楚1
    皇后周秀看着绝美却犹如地底而出的厉鬼的卫云兮,喉中赫赫作响,似哭又似在笑:“你……你好狠毒的心肠,可如今你是慕容修的心头的人,哈哈……好好……我可以安心去了1
    卫云兮看着她癫狂的样子,心中冷然一地。她终于走出了牢房,时辰到了,狱卒蜂拥进来。
    “行刑1内侍尖声道。两边两位宫人猛的使力,皇后周氏紫涨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死死盯着卫云兮,一直盯着盯着……终于,她的目光光彩渐渐黯淡消失。
    卫云兮长吁一口气,不由后退一步,身后站着慕容修,他亦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后周氏整个过程。
    “害怕吗?”他问。
    “不。”卫云兮看着慕容修,慢慢走出牢房的甬道。慕容修看着她的艳红窈窕的身影,忽地问:“你方才与她说了什么?”
    他终究还是问了。
    卫云兮回头,淡淡道:“终有一日,妾身会告诉殿下今日与皇后周秀说过的每一个字。”
    ……
    长褚元年十月的寒秋似来得格地寒冷,秋雨一阵一阵下着。整个楚京中笼罩在阴冷之中。街道上泥泞不堪,偶尔见行人匆匆而过,除此之外,楚京中的大街小巷最常见的便是各色的说不出来路的士兵。
    这些士兵有禁军、京畿护卫营、不知哪个州县调来的州兵……各色的士兵踏过街巷,那沉重整齐的步伐好像踏在了人的心里。可是这还不是最令人害怕的,所有京城百姓最害怕的就是看见那一队锦衣龙纹的护卫,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迅捷如豹地渗入每一个胡同,每一处意想不到的民居。
    只要他们所到之处,就能听见凄厉的哀哭声,或者听见不甘的怒骂声。可最后,所有的声响都会统统湮灭,只留下那空荡荡的屋子,或者桌椅凳被踢翻,或者桌上还留着一碗热腾腾的面,那是妻子给东躲西藏的丈夫煮好,却还未来得及吃的午饭。
    所有京城的人都开始议论龙影司的全城搜捕。有的人说,这是龙影司殷凌澜在践行皇后周氏逼宫变乱时候发下的重誓。他说过,每个不投降的叛军家眷,他要亲自一一处置。也有的人说,如今皇上眼看着就要大行,而如今的太子殿下好像又不喜龙影司,他在证明自己的重要……
    种种谣言在京城中流传开来。只是哪一种谣言都无法撼动龙影司的缉捕和行动。
    八匹马拉着鎏金马车飞驰驶过宽阔的街道,照例向着皇宫而去。马车的车帘围得密密的,车厢里温暖如春。殷凌澜斜斜依在了锦墩之上,眼眸半垂,似在想着什么。
    挽真悄悄掀起车帘,顿时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殷凌澜却是一动不动,好像已是睡了。
    “公子。”挽真低声唤了一声:“方才龙影卫来报,京城中已没有了叛军余孽。”
    “嗯。”殷凌澜淡淡应了一声,似漠不关心。
    挽真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公子的心思她如今越来越难猜了。这一次全京大搜捕亦是他亲自下了令,亲临督促,逼得整个龙影司上下如临大敌,不但怠慢一分,如今到了最后收官,他却又仿佛厌了,不理不睬。
    挽真看着他长袖中似在把玩着什么,神游天外。忍了几日的心中不平,猛的脱口而出:“公子,卫小姐已经在建王府中快十日了1
    殷凌澜手中一动,终于抬起黑白分明,冰雪似冰冷的眼眸,淡淡看着挽真。挽真心中的不平被他这么一看,心中所有的话仿佛顿时消失了踪迹,只能喏喏地低了头。
    可是她一想到卫云兮柔柔弱弱的卫云兮被关在了建王府中,她心口就堵着一口气,恨不得拎着华泉,带着龙影卫杀了进去,把卫云兮抢出来。
    “公子!你可想到了救卫姐姐的办法没有?”挽真鼓起勇气,上前揪着他的长袖道:“卫姐姐说了,她有机会会逃出建王府的!公子……”
    “啪嗒1一声,从殷凌澜长袖中滚落一方木盒,那木盒很精致,四面雕了龙纹,漆了金粉。
    殷凌澜把盒子捡起,只冷冷看着,对挽真的话似没有听到。
    “公子,这是什么?”挽真从未见过这个盒子。
    “解药。”殷凌澜淡淡地道。他手指一弹,那木盒就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用蜜蜡封着的一丸药丸。
    挽真睁大眼睛,这就是解药?就是让公子十年来身不如死的解药?可是为什么公子还不服下?
    殷凌澜定定道:“慕容拔说这是解药。”
    挽真啊地一声,这才终于明白了他犹豫的原因。殷凌澜在怀疑这个解药的是否是真的。
    “慕容拔用毒药控制我十年,他甚至不让我知道我身上中的是什么毒,就是怕以我的本领会追着这种毒自己配出解药。十年来一天一颗,他防我那么小心翼翼,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给了我解药?”殷凌澜合上木盒,神色阴冷。
    他缓缓闭上眼,声音带着丝丝的倦:“这十年来不论世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一概不相信便是了。特别是慕容拔。”
    他眉宇的萧索看得挽真心中酸楚。原来如此!原来他还在苦苦寻觅着解药。所以他才不那么轻举妄动。马车疾驰,所过之处,卷起秋风肃杀……
    殷凌澜的马车很快到了甘露殿,甘露殿的宫人见他前来,都纷纷如风吹草折一般跪着迎接。殷凌澜脸色冷凝缓缓步上玉阶。甘露殿自宫变以来,他来了不下几十次,可是慕容拔一口咬定给他的便是解药,无论他如何套问如何刑求,慕容拔都未曾松口。
    可是为何他还是不相信呢?殷凌澜捏紧了手中的木盒,眼中掠过深深的戾气,这一次,慕容拔如果不再说真话,他就不会手下容情了!
    ……
    建王府中,依然安静如许。周燕宜在皇后周氏逼宫谋反之时被牵连其中,如今也正和周家一干叛党关在刑部牢房中。李芊芊受了惊,日日在自己的西院中躺着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卫云兮肩伤未愈,亦是在偏院中养伤。
    王府中少了王妃,日常事务都归了王府的管家打理。小香曾想劝过卫云兮趁此机会掌管王府,这样一来,将来可令慕容修多看重她几分。卫云兮却只是一笑置之。她如今都不知在慕容修身边还能待几天,如何能想得更长远的事?
    所以一连几日,她醒来之时就是坐着默默地出神。她身上的剑伤一日日好了,但是小香却觉得她的内里的卫云兮却是一日日如花枯萎。
    彼时正是午后,下了几日秋雨太阳终于冒出了头。小香走进院中,笑道:“娘娘,有个和尚要来拜见娘娘。”
    卫云兮一怔,问道:“是普陀多大师吗?”
    “是埃”小香终于见她提起精神,不由高兴道:“就是那个医术十分了得的和尚。”
    卫云兮默然,她自从那一次宫变之后还未见到他呢,也未曾当面对他答谢。她想着,道:“快快有请。”
    小香高兴地应了一声,连忙下去招呼。卫云兮整了整衣衫,来到偏院中小小的花厅。普陀多抿了一口茶,看到卫云兮翩翩而来,连忙上前见礼。
    卫云兮深深一拜:“云兮还未谢过大师救命之恩。”
    普陀多宣了一声佛号:“卫施主救了李侧妃功德无量,以后一定有福报的。”
    福报?卫云兮低了眼,心中黯然,她救李芊芊哪里是为了福报呢。不过是自己觉得不能让她的母子两人丧命在了周秀手中。
    她抬起美眸看着普陀多:“大师你这几日可曾听到一些消息?”有近十日了,她未曾听见过他的消息……
    普陀多看着她清冷黯然的面色,问道:“是什么样的消息?”
    卫云兮欲言又止,最后只化成叹息:“罢了,若是他想让我知道消息,自然我便会知道。”
    殷凌澜是个冷静的人,他没有动作不过是因为他没有万全把握。更何况现在她亦不是自由身。这样的她如何有资格去追随他的消息呢?
    普陀多看着她,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着的信,笑道:“小僧虽不知卫施主想要听到什么样的消息,但是有一封故人的信托了小僧带来。”
    卫云兮闻言好奇地看了一眼,问道:“是谁的信?”
    普陀多微笑不语,只把信递给卫云兮。卫云兮接过去,信封上并无笔墨落款,展开一看,一行行云流水的字迹就呈现在眼前。大气的行楷,字里行间透着矜贵之气,扑面而来的是字字关切。
    卫云兮脑中浮现萧世行含笑的俊眼,不由耳边微微一红。她一目十行看过,萧世行信中并无别的话题,不过是问她可安好,宫变之时可有受牵连云云。想必在北汉他亦是时时关注南楚的这一场变乱。
    卫云兮合上信,沉默一会,看着普陀多叹道:“请回复萧王殿下,云兮一切都安好。”
    普陀多反问:“卫施主何必只报平安呢?北汉与南楚虽相隔遥远,但是想必萧王殿下现在已经知道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在暗指她受伤的事。
    卫云兮陡然无言,半晌苦笑:“安好与否又能怎么样?萧王殿下与我来说不过是远处的看客罢了。”
    “卫施主为什么要这么灰心呢?”普陀多温和劝道:“只要卫施主愿意,萧王殿下也可以成为卫施主的朋友。”
    朋友?这是多么奢侈的字眼。卫云兮心中虽然如此想,但是亦是觉得心中涌起淡淡的温暖,她这样的境地知道自己不是单独一个人,远方亦有人关心着自己,这已经足够了。
    卫云兮想罢,提笔写了一封给萧世行的回信给了普陀多。普陀多见她终于开了颜,不由高兴起来。劝了她许久,这才道:“幸不辱命,小僧也要回北汉了。”
    卫云兮看着他清朗俊逸的面容,不由失笑:“以大师的才智分明可以选择别的生活,为何偏偏当了清苦的和尚呢?”
    普陀多只是笑,宣了一声佛号:“佛曰,不可说1说罢便告辞离开。
    他的风趣冲淡了离别的愁绪,令卫云兮也不由笑了起来。送走了普陀多,她这才惊觉天色已晚了。正当她要回房的时候,忽地下人前来禀报,慕容修回府正往偏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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