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听完以后, 想起一事:“你在洛阳宫有见到王妃吗?”
    存真大师:“…见到了。”
    何进捻着佛珠:“王妃她怎么样了?”
    存真大师拨弄了一下衣前的长发, 外面还在下着雨,他回来时被淋湿了一点,他含糊了一些细节:“璎娘子她看见了那些木盒,后来似乎想求齐侍郎,但没有成功。”
    存真大师现在还记得,大雨中,幽州王妃用手扶着齐侍郎半折的脖颈,她跪在地上,汹涌的血水将她的衣袖裙摆淋湿了彻底,她没有哭,过了很久,她只是恍惚的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血,殊不知,她的手上都是血。
    那一瞬间,存真想到了芙蓉泣露这个词。
    “我听你以前所说,魏国公对王妃一向优待,奉为上宾。”何进道。
    存真回想了一下,略有些犹豫道:“是的,洛阳宫的西苑以前一直是魏公喜爱之处,苑内私藏万花,旁人轻易进不得,被国公送与王妃住了。”
    “且王妃几次伤了国公,从未听说过惩罚,这事已经让韩福很不满,觉得…”存真看了一眼周幽州手下的人:“觉得国公对王妃私心太重…”
    何进表情不变,有时候,一个人痛苦,不一定指身体上的痛苦。
    何进想了想说道:“你能经常见到王妃吗?”
    “想什么呢?”存真无语,对好友道:“我是沾了史大都督的光才能进洛阳宫,西苑在洛阳宫深处,守卫森严,平常也看不见王妃。”
    “我劝你别打歪主意,国公杀人也不少。”
    入夜。
    何进坐在床边打坐,存真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干什么?”
    何进仍然闭着眼睛:“魏公平日对佛理也颇有研究,魏二郎因其眉心一点朱砂痣,受魏公喜爱,很难说无尘子这个称号是不是魏二郎为了讨好魏公宣传出去的。”
    “下次若有机会进洛阳宫。”何进慢慢睁开眼睛:“你想的话,可以多作高僧装扮。”
    “就这么简单?”存真等了一会没听见下文。
    “就这么简单。”何进似有笑意:“说不定,哪天你就能在洛阳宫留下来,作为故人的身份,为王妃开解烦忧。”
    存真睡不着了,他坐起来。
    何进转动佛珠:“有私心,就有爱憎欲,不是吗?”
    存真半信半疑。
    接下来的三天,存真总是想起何进的话,在这洛阳城,他的宅子很安全,何进也很安全,对于要不要按照何进的话去做,存真想了想,还是不要冒险了,如往常装扮就行了。
    史大都督最喜欢他穿着颜色鲜亮的郎君袍服,他平日里也如同一个锦衣郎君,很少穿寺庙里的衣服,现在不用史大都督去招安了,他的心情也好了,存真得到的赏赐也多了起来。
    谢大人已经带着齐侍郎的任务出发了。
    存真对此哀叹一声,无可奈何,谢家小娘子是谢宰相的掌上明珠,国公暂时没对她做什么,只是被关押了起来,但想想也知道,如果长安谢氏倒台,谢家小娘子的命运不会很好。
    存真站在史大都督身后,听着史大都督和韩福以及众将领的讨论,现在魏公他们已经有了反贼攻洛的心理准备,但反贼究竟从哪里攻,各执一词,有的说反贼会从襄阳向正北沿蒿县出发,因为这个方向可以攻打洛阳。
    而在不久前,陆浑这条路上异动频发,也验证了大多数人的想法。
    还有的将领觉得会从金陵方向攻洛。
    存真听着他们讨论,想起董魂正好被魏公派去了汝州,是不是说明,国公也在防备襄阳方面的袭击,因为襄阳向北就是南阳。
    等魏国公布置完沿途重镇防范后,大家陆陆续续走出书房。
    “陶景大师。”
    存真心里陡然一激灵。
    史贽道:“国公只是想问问话。”说完就拍了拍存真的肩膀,让他不要紧张,随后出去了。
    存真跪在地上,心里直打鼓,他可没帮着何进干什么,安分守己。
    魏延山望着存真,过了一会道:“听说你与幽州王妃相识。”
    存真冷汗唰的下来了:“下官之前不晓王妃身份,只当她是普通妇人,才多有收留之举,还请国公恕罪。”
    魏延山语气平和:“既是故人又是好友,这么长时日没见了,也应该走动一下。”
    存真有一瞬间的愣神和不敢相信。
    居然,真的被何进说中了?
    他低头唯唯道:“是。”
    魏延山闭目养神,缓解近几日不眠的不适。
    一片黑暗中。
    幽州王妃恍若血泪的那双眼睛,一直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不要再看他了!
    魏延山猛地回神,明明已经痊愈的伤口,又开始似痛非痛起来,让他谪仙般的面容微微扭曲。
    第316章
    西苑的牡丹正是一年中开的最盛的时候。
    绿竹掩映, 姹紫嫣红。
    存真乍一进来,眼花缭乱,后守住心神, 等到露华宫后,扑面而来一阵清凉, 冬雪从内室出来时看见是存真大师, 闪过一丝惊讶, 她不动声色的看向引存真大师过来的老管家:“这是何人?时至午后, 我家娘子要休息了。”
    存真见冬雪装作不认识他, 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贫僧法号存真,乃王妃故交,国公特意派遣贫僧来看看王妃。”存真不等老管家说话就自我介绍了一番,顺便点明是国公让自己来的。
    老管家把人带到, 想起国公的吩咐, 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女婢送上午食, 这两天, 这个幽州王妃吃的一向很少,离去时还打开了西苑大门。
    “存真大师,请先到茶室一坐。”冬雪将人引到茶室那边。
    存真进入装饰雅致的茶室。
    内室。
    萧洛兰听见冬雪说存真大师来了,一直坐在窗前的她陡然回头,她的瞳孔有一瞬的扩大,心脏瞬间激烈颤动, 反胃发酸, 她趴伏在妆台上, 控制不住的干呕了几声。
    “只有存真大师。”冬雪心痛不已, 连忙轻拍着娘子的后背, 递来漱口用的清茶, 道:“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刀斧手,弓箭手,魏国公也没来。”
    萧洛兰缓了好一会,擦了擦嘴角清水,手脚发僵发麻的感觉逐渐平息:“他怎么来了?”
    现在每一次和相识的人相见,对萧洛兰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喜悦,她现在已经不想再见到任何和她有过交集的人。
    “存真大师说是魏国公让他来看看您。”冬雪小声道。
    萧洛兰忍不住怀疑这是魏延山又一次试探,她倦怠的闭上眼睛:“你帮我转告存真大师,就说我身体不适,请他回去吧。”
    冬雪看见王妃略苍白的面容,过了会离开了内室,等再次回来时,道:“存真大师已经离去了。”
    萧洛兰一直紧攥的手松开了几分,冬雪陪在王妃身侧,窗前花粉香浓,绿影摇曳,她却不禁想起王妃上次回来时满身血迹,目光无神的模样,那时真是吓死了她,还以为王妃受伤了。
    后来她才知道唐家和齐侍郎的那些事。
    冬雪担忧道:“您昨日就未用膳,现在都已经快下午了,多少吃一点。”
    萧洛兰只是怔怔望着窗外。
    冬雪轻还想再劝一会。
    “我是不是很没有用。”萧洛兰看向冬雪,喃喃道:“他们不该死的,若不是认识我,又怎会落得这个下场,你也是,九死一生的来见我,我也没能护好你。”
    萧洛兰摸了摸冬雪这小姑娘消瘦的脸颊,眸中尽是痛楚:“我总是给你们带来灾祸。”
    存真来时 ,她退缩了,她害怕被魏延山发现端倪牵扯到暂时还安全的何进小师傅。
    从她遇到的余大郎,唐家,幽州士兵,齐侍郎,来找她的冬雪,何进,这么多人,这么多人被她连累成这样,萧洛兰根本无法释怀,心如刀割。
    “王妃万不可这么想。”冬雪急了,她握住王妃的手,道:“那些人的不幸皆是魏国公一手造成的,他那般做无非是想让您屈服。”
    “请您不要自责。”冬雪坚定道:“一切的一切都是魏国公的错,是他带来了灾祸,在幽州时,您在主公那 ,我和何进可都是好好的,您的身边也从未出现过如此残杀之事。”
    “魏国公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万恶之源。”冬雪握紧王妃微凉的手,给予她力量。
    可萧洛兰仍然不能释怀,她忘不了啊。
    冬雪只能陪在王妃身边,想着去前堂拿些糕点来,等她到了前堂,意外发现露华宫的女婢们在小声谈论西苑大门开了,冬雪去看了看,发现西苑大门彻底被打开了,就连巡逻卫也都少了很多。
    “大门为何开了?”冬雪看向露华宫的女婢。
    “管家说国公有令,从今往后,贵人可以在洛阳宫随意出门散心,无需再紧闭大门。”女婢道。
    冬雪心中起疑,魏国公能有这么好心?
    她试探的往外走了走,发现真的没有人阻拦,还去隔壁的宫殿逛了一圈,等发现真的可以随意走动后,她迅速返回了西苑的露华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王妃。
    萧洛兰听到可以随意在洛阳宫走动的消息,有些不信。
    “是真的。”冬雪道:“娘子不若出去看看。”她不想王妃如此消沉自厌下去,“我听您说,谢家小娘子也被抓来了,不知是不是也在这洛阳宫,我们这边走动自如,或可寻她一寻,也好知晓她如今状况。”
    萧洛兰恍惚想起那天,似乎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娘子也跪在血水中,再想到唐家和谢家的关系,是了,现在谢家小娘子孤身一人,周围亲属皆死了,孤助无依。
    她是谢宰相的女儿,魏延山应不会立刻就下毒手。
    萧洛兰勉强打起精神:“你说得对。”
    冬雪一喜,让王妃用了些餐食,萧洛兰走出西苑的时候,还有些怔神,真的走出来了,她看了看四周,只有女婢跟着她们,她带着冬雪沿着宫道走了走,发现真的没有巡逻卫来阻止她们。
    久违的随意走动让萧洛兰第一时间居然是有些踌躇和警惕,她提着心,装作闲逛一般走着,冬雪护卫在王妃身侧,记住洛阳宫的路线。
    当魏慈心看到带着一群女婢走来的幽州王妃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是洛阳宫!不是幽州阆歌!幽州王妃居然在宫内出没而无人监管阻拦?
    “王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魏慈心走上前,百思不得其解,他的阿娘被父亲关禁闭至今,今天他便来看看阿娘,没想遇到了幽州王妃。
    萧洛兰没想到会遇见他们,神色冷倦。
    魏慈心看向那些女婢,女婢们只能说道:“国公有令,贵人可在宫中随意走动散心。”
    魏慈心有一瞬的不可置信。
    比他更失态的则是庭芳苑的阿娘,庭芳苑中,叶意如因被关了禁闭,不得外出,她站在苑门口,脸色青白:“国公下的令?”
    魏慈心压住心里的不忿,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他娘亲如此苛刻,不过是私自见了一次幽州王妃,就被禁足,而幽州王妃居然还能堂而皇之的出来,父亲对她宽容至此!
    叶意如在苑门恨恨的看着幽州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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