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缓慢地开合着没有一点血色的唇:“肖护出来了,你还记得肖护吗?那个捅了你一刀被判了四年多的肖护。”
    光是听见肖护这两个字,鹤遂本能地皱眉。
    很快,一个可怕的猜想卷上他的心头,让他瞬间有了别的表情,是恍然大悟的决然:“是他,是他杀了厌厌。”
    所以说有时候太过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丧失钝感力,对万事万物都敏感如斯。
    就像现在,周念只消说个开头,鹤遂就已经猜到一大半。
    “不是杀。”
    周念心寒地微笑着纠正,一字一顿地说:“是,虐,杀。”
    车子正好碾过一处凸起的地势,颠簸好几l下。
    鹤遂的心也跟着颠了好几l下,他看见一滴眼泪从周念的内眼角滚落,滑到鼻梁上。
    他伸出手指,替她轻轻拭去那滴眼泪。
    周念现下没有触觉,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在流泪,还知道提起旧伤时心里痛得犹如刀绞。
    “你永远都不会懂那种感受。”周念疲倦地闭上眼,连眼里的冷漠都不再舍得赏给他,“在你风光无限的时候,肖护剥了厌厌的皮,把它送到我的面前。”
    “……”
    这一瞬间,鹤遂突然就明白过来,在周家时前霍闯在走廊上对他说过的话。
    【你都不知道周念姐姐失明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什么。】
    他现在知道了。
    ——是厌厌凄惨的死状。
    人言常道杀生不虐生,肖护不仅要杀,还要虐杀。
    无疑在最大程度的刺激周念。
    “你走了以后,是我在喂养厌厌。”她说,“我喂了它四年,就算去京佛看病都没忘记叮嘱霍闯帮我喂它,它是我生命里仅存的一点温暖。”
    “……”
    “它却那么凄惨地被肖护虐杀,也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此,她在无尽的暗海里溺亡。
    这是自从鹤遂回来后,周念主动开口对他说的一番话。
    鹤遂也早就在她的话音里红了眼。
    他的眼里布满凌乱的红色血丝,漆黑的瞳孔里深不见底,眼尾被泪水打湿。
    再加上在上车前淋过半轮雨,周身泛着潮湿,整个人仿佛被浓雾笼罩,看上去狼狈又悲伤。
    气氛既然已经到这儿,有许多话周念不得不去说。
    周念想到一幕又一幕他被许多人狂热喜欢的画面,说:“归根结底怪不得你什么,如今光芒万丈的你实在值得抛下太多的过去——抛下厌厌,抛下十七岁的鹤遂,抛下南水街,抛下这个小镇,当然,也理应抛下我。”
    “……”
    鹤遂垂下眼,看着右手手腕上的一道疤,低低开口:“念念,我没有抛下你,也没有抛下任何东西。”
    周念也不反驳,只是说:“对,你只是做了你觉得对的选择。”
    在京佛精神病院时,鹤遂亲口对她说过——
    “你只是不被我计划在未来里面而已。”
    这是他的选择。
    周念完全明白,如今也坦然接受。
    鹤遂没有再解释,而是说了句:“等你重新能看见那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周念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没有深究的欲望,她太累,累的只想沉睡。
    让她睡吧,睡一会儿可以,睡很久很久也可以。
    趁她熟睡,鹤遂的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候,救护车刚好驶出小镇,开上一条宽阔而平滑的柏油路。
    有的人心里却一直泥泞不堪,前路昏暗一片。
    -
    下午一点,救护车停在云宜一家私人医院的住院部楼下。
    这家医院的名字叫东济,不仅是云宜最好的私人医院,也是全国排第一的私人医院,除了收费高昂以外,几l乎挑不出任何错处,这里有最好的名医,也有最好的医疗设备。
    连装修都能媲美五星级酒店,据说vip病房的一晚费用是两万元。
    救护车的车厢一打开,鹤遂就看见站在外面的郁成,他的手里拿着口罩和一顶黑色棒球帽。
    郁成把口罩和帽子递进来。
    鹤遂接在手里,动作熟稔利落地把帽子和口罩分别戴好。
    他现在只要出现在有人的地方就能引起骚动。
    所以不被认出才是最好的。
    就连郁成的脸上也戴了一只口罩,鹤遂如今红透半边天,许多人都能认识跟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
    市里面的雨刚停,一地的潮湿。
    鹤遂走出车厢,等两名男护士推着周念下来后,便寸步不离地紧跟着。
    一路进到住院部。
    其中一名男护士说:“要先把她送去给医生看看。”
    鹤遂轻声嗯一声:“我陪着。”
    男护士看一眼他腹部被鲜血染成另一种黑色的衬衫布料,说:“鹤先生,您回病房等着吧,会有人替您处理伤口。”
    鹤遂的一只大手覆在伤口上,平静地说:“我没事,先等她检查完。”
    “好吧。”
    东济医院保密性绝佳,这里的病人多是富豪、明星,政客,工作人员不论见到谁都不会表现出惊讶。
    在这里使用手机不允许拍摄别人,如有违者会被强行要求删除。
    鹤遂进医院发现这点后,就直接把口罩摘掉,他本来就觉得胸口闷得慌,戴着口罩更透不过气。
    负责周念的主治医师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女老者,有名的精神科名医,不少人慕名而来,被人们亲切地称为韩老。
    韩老以前在京佛精神病院工作,给周念看过病的王学知正是她带出来的得意门生。
    韩老第一眼看见周念,就扶着眼镜说:“现在才来医院,早点在干什么?”
    她这话在问陪着周念的鹤遂,以为鹤遂是周念的家属。
    鹤遂没有在意韩老语气中的责备,沉默着不说话。
    韩老让助手把诊室的门关上,站起来绕出办公桌,来到周念的担架床前,俯下身子问:“小姑娘,醒着的没有哇?”
    周念是醒着的,只是累得不想睁开眼。
    “嗯。”她轻声地应。
    “……”
    “来,你把眼睛睁开。”韩老一边说着,一边掀开周念身上的被子。
    周念缓缓把眼睛睁开,空洞又无神。
    韩老的手探到周念大腿处,捏到清晰的腿骨,又往上摸了摸周念根根分明的肋骨:“这已经是瘦得不能再瘦了,哎呀——”她恰好对上周念的眼睛,“眼睛都瞎了?”
    她抬头又看向鹤遂。
    鹤遂如鲠在喉,有些困难地开口:“不止是眼睛。”
    韩老:“还有哪里?你替她说。”
    要他说出周念如今的惨状,无疑是对他的一种精神凌迟,但他不得不说:“五感都没了,听觉还剩一点。”
    韩老听完后沉默了下,说:“都变成这种样子了,不用仪器检查我都敢说,如果不积极进行治疗,她撑不过两个月就得死。”
    一想到最坏的可能性,鹤遂就感受到一种噬骨寒意。
    他压根不敢想象她的消亡。
    如果他再晚回来一段时间,很有可能会永远见不到她。
    后怕感在顷刻间生出,让他不寒而栗。
    韩老在这时对护士说:“还是先做个检查吧,做个全身的。”
    护士推着周念往外,鹤遂正要跟上去,却被韩老叫住。
    “你等等。”
    鹤遂停住脚步,转身回望。
    韩老慢悠悠地回到桌子里面坐下,指了下对面的一把椅子:“你坐这,我要和你谈谈。”
    鹤遂看一眼门外的担架床,还是到椅子前坐下了。
    门关上,室内一片安静。
    韩老问:“你是她什么人,哥哥?”
    鹤遂摇摇头。
    韩老又问:“那是男朋友?”
    鹤遂沉默。
    两秒后,他还是摇摇头,周念现在一定不愿意和他沾上关系。
    韩老:“那你了解她的情况不?我得了解她的情况才能知道怎么治疗。”
    鹤遂:“怎么说?”
    韩老扶了扶眼镜,说:“厌食症毕竟是一种心理疾病,往她身体里输营养液用药什么的很简单,但要想她真的好起来,要找到她的病根在哪里,从根上下手,否则治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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