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宁清楚,她随行的阻碍太大?,而叫陆尚放弃这单生意,不说他愿不愿意,便是她都觉不甘心。
    她面上表情几经变化,好久才吐出一口气?:“没关系,我都理解。”
    “夫君去吧,我等你回来便是。”
    陆尚捧起她的脸,果不其然?,就见姜婉宁一脸的平静,唯有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阿宁……”
    姜婉宁扯了扯嘴角,反安慰起他来:“家里一切都好,之前不也?安稳过来了,再说现今家里还有江婶在,我和奶奶是彻底轻松了。”
    “夫君眼?光真好,江婶干活是真的勤快,她还很会?说话,常把奶奶哄得合不拢嘴,便是做饭都顾及着?所有人的口味,连几个孩子都照顾到了……”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来,盖因?陆尚垂首吻住了她的唇,鼻息间只剩灼热的呼吸。
    陆尚是经历过一次白手起家的,但如这般羁绊不断的感觉,还是头一回体验。
    直到今日,他才深刻意识到,为何总说美人乡,英雄冢。
    后?面几日,陆尚再未出过门,他每日都留在家里,要么是陪陆奶奶说话,要么就是跟着?姜婉宁去学堂,从早到晚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反是姜婉宁早早接受了现实,一边上着?课,一边给他重新收拾行装。
    元旦那天学堂放假,几人懒于做饭,索性一家人出去吃的,就去了观鹤楼,点了店里最出名的招牌菜,配着?两壶小酒,也?算欢快了。
    元旦一过,陆尚如期离开。
    他离开那日,姜婉宁亲自把他送到城门口,两人又躲去旁边说了好久,多是陆尚在絮絮叮嘱,大?事小事都能说上两句,若非詹猎户他们催促,他还能继续说下?去。
    随着?陆尚的离开,陆家一下?子又冷清下?来。
    但他只是出趟远门,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陆奶奶有江婶照顾着?,倒是省了姜婉宁不少心,就这么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进了二月后?,塘镇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大?雪的降临也?意味着?年关将至。
    江婶在年前找姜婉宁请了假,要回老家陪家人过个年,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后?才肯回来。
    江婶走后?,家里又只剩下?姜婉宁和陆奶奶两人了。
    因?着?姜婉宁给好多孩子上课,学费收的又是极低,许多人家念着?她的情,过年之前也?往她家中送来节礼,便是樊三娘都跟着?庞大?爷的车亲自来了一趟。
    姜婉宁没有推拒,只是回了等值节礼。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送节礼,陆奶奶的心也?跟着?浮动?起来。
    她想回陆家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可?这半年下?来,要么因?为忙而拖延,要么就是被陆尚打断拐去旁处,这一来二去的,她也?隐约明白了——
    孙儿不想叫她回去。
    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她确实没有再提,镇上的房间里也?添了越来越多的新衣,添了越来越多的家用,比起村里的小屋也?没甚差别了。
    可?她到底还记着?,她在陆家村还有儿子孙子孙女呢。
    既然?陆尚不在,又是过年,是不是该回陆家村了呢?
    陆奶奶犹豫了好久天,终于跟姜婉宁提起回陆家村住几天的事。
    过年本该回家团圆的,但姜婉宁却说:“我留下?守着?家吧。”
    陆奶奶几次劝说无果,想到陆家村里一大?家子人,总不缺她一个老太太,可?她要是真回去了,镇上可?就只姜婉宁一个了,谁家过年是一个人过的。
    这样一对比,该如何选择,便是不言而喻了。
    陆奶奶很是通透,只纠结了不到半天就下?了决定。
    而江婶回了老家,她做了两日饭又渐渐找回了手感,看姜婉宁一回家就能吃上热饭,反找回自己在家中的用处来。
    姜婉宁都已经想好,要是陆奶奶坚持,她就托庞大?爷把她送回去。
    哪想几天下?来,陆奶奶再也?没提过回陆家村的事,还把田奶奶邀请到家中来,跟她讨教镇上都是怎么过年的,两个小老太一起上街,又是买窗花又是买对联。
    姜婉宁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家中细微却明显的变动?,略显清冷的宅子也?慢慢红火起来。
    对于这番变化,姜婉宁与陆奶奶皆是心照不宣。
    眼?见过了二十七,大?小学堂都放了年假,黄老板的书肆也?要关门了。
    姜婉宁交完今年的最后?一趟字帖,从黄老板那里又领了二两的赏钱,算是对她每旬都能按时?交帖的奖励,也?是过年的一个好彩头。
    这二两的赏钱也?给她提了个醒,她又专程去物流队的长工们的住处一趟。
    也?是赶巧,但凡她再晚来一天,长工们就要放假了。
    年关乃是大?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等到了年三十初一,街上便没有任何商贩了,像什?么酒楼餐馆,自然?也?会?停业几天,与之相对的,便不用送货了。
    姜婉宁跟长工们不熟,只认得陆启一人。
    她叫来陆启细细问询一番,听说他们的工钱要等陆尚回来才有,心下?有了决断,又问:“那除了送货这些,夫君有交待其他事吗?”
    陆启一头雾水:“还有要交待的吗?”
    姜婉宁了然?:“那你叫大?家伙先等等,你跟我回家一趟,我把所有人的工钱给结了,还有之前是不是说过,逢年过节会?有节礼的?夫君不在的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你们,剩下?的便叫我做主?,你只管听我安排吧。”
    “这这——”陆启一时?愣住。
    姜婉宁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抓紧时?间带他回去取了钱,又匆匆赶了回来。
    长工们上工的时?间都是有记录的,姜婉宁算数的速度又快,往往陆启才念出时?长,她就算好相应的工钱了,连着?月终奖一起,分毫不差地付给长工们。
    长工们本以为年前是收不到工钱了,如今峰回路转,自是乐得不行。
    而这还不算完,姜婉宁又说:“最近三月也?是辛苦大?家,年关将至,本该给大?家包些节礼的,只是夫君不在,我又是才想起这回事,只怕准备不及,便将节礼折成现银,辛苦你们自行采买了。”
    “除了节礼之外,再就是年终奖,考虑到诸位最长的也?只做了半年工,这回就连着?节礼一起,每人给一两银子。”
    “再有什?么其他安排,因?着?夫君也?不曾告知?与我,只能等他回来再谈,我在这也?给大?家拜个早年,辛苦诸位了。”
    话落,姜婉宁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封,亲自递到每个人手里,就连在院里洗衣做饭的妇人们也?没落下?。
    有人觉得碎银不够爽,那就给他们换成十吊钱,满满当?当?一大?口袋的铜板,光是听声?音都叫人高兴,沉甸甸地拎着?手里,只觉这半年的辛苦都值了!
    还有那些跟着?陆尚去了岭南的长工,姜婉宁没有算他们的工钱,只等回来后?一起结算,但该给他们的节礼和年终奖是不缺的,仍是一人一两,叫同村的人给带回去。
    等把长工们都安排好,这一天便过去了。
    工人们拿了钱,也?不知?在谁的鼓动?下?,竟一起跪了下?去,一定要给姜婉宁磕个头才肯走,姜婉宁阻止不得,最后?只能躲进屋里去。
    便是这也?没能削减长工们的热情,一时?间屋外全是拜年声?。
    到最后?只剩下?了陆启陪着?她,姜婉宁笑了笑,拿出另一个红封:“你的工钱我就不管了,只等夫君回来叫他给你结算,你又多是费心,我便多给你包了二两,过年图个吉祥。”
    “还有这些——”她从另一小包里拿出几个较小的红封,“这是给大?宝、亮亮和中旺的,他们放假早,我也?没记起这回事,便辛苦你多跑一趟,也?是我这个做老师的一点心意。”
    要是换成平常时?候,陆启怎么也?不会?收这些。
    但年关什?么都能和吉祥吉利挂勾,又是为人师者?的心意,他怎么也?拒绝不得。
    陆启擦了擦手,双手接过:“好好,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了!”
    陆启把所有宅院检查后?锁上,又送姜婉宁回了家,这才从塘镇离开。
    赶在街上商贩关门前,姜婉宁和陆奶奶买足了食材,还凑热闹买了两捧烟花,等着?过年那天放。
    三十这天,祖孙俩简单吃过早饭,便开始操持年夜饭,饶是只有两人,也?是鸡鸭鱼肉样样齐备,不肯有一点的含糊。
    在一片热闹声?和对远方人的思念中,年关悄然?而逝,新的一年又到了。
    正月十五一过,江婶重新上工,物流队恢复了送货,学堂的孩子们也?被押着?收心。
    过年虽有辞旧迎新之意,但到了寻常百姓家,年前年后?也?没什?么两样。
    冯贺过年是回了府城的,却不想他早早地回了来,给陆奶奶拜了个晚年,又找姜婉宁说:“夫人见谅,我与府城同窗问询,知?今年三月三将开院试,我欲上场一试,还请夫人代问那位先生,不知?我可?有上场机会??”
    姜婉宁有些奇怪:“之前不就是想着?赶今年的院试,夫君当?初没与少东家说吗?”
    “!”冯贺一惊,旋即狂喜,“是是是,是我疏忽了!那敢问夫人,这最后?一月,我又该如何准备?”
    姜婉宁耐着?性子说:“无需慌乱的,之前半年少东家已打下?基础,之后?一月将以巩固押题为主?,其余便是少东家放平心态,坦然?赴考罢了。”
    话是如此,冯贺却无法真的淡定下?来。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可?是我能行吗……我还是有些不敢,真的不用挑灯夜读,最后?拼一个月吗?”
    姜婉宁忍笑:“少东家不信自己,难道还不相信我……我是说那位先生吗?”
    “不过也?无妨,先生留了新的功课,需少东家在三日内交出答卷,是两道经义两道策论,还请少东家抓紧时?间。”
    冯贺一开始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可?等拿到了题目,忽然?就明白为何姜婉宁说无妨了。
    却见那几道经义策论题皆是妙极,他前不久还觉自己学问精进了些,现在一看,恍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智障。
    之后?一个月里,冯贺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要么是为答题抓耳挠腮,要么是为答卷上的批注训得面红耳赤,他白天夜里光想着?背书答题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为院试而焦虑。
    一直到院试前两天,姜婉宁收了他的功课,没有再拿新的题目来,而是说:“距离院试仅剩两日,少东家可?以回府准备着?了。”
    “……”冯贺愣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来。
    他回去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赶紧收拾了东西回府城,回去后?刚睡了一晚,又着?急忙慌地赶去考场,中途还险些找错位置,等再回过神,已然?是院试结束了。
    冯贺走出考场,被家里的小厮迎上马车,感受着?身下?的颠簸,他后?知?后?觉地感出两分紧张来,而院试都结束了,再紧张不紧张的,好像也?无甚大?碍了。
    直至此刻,他才领悟到姜婉宁最后?一月安排的精妙之处来。
    院试如何,只与冯贺一人有关,姜婉宁把他送走了,尚有一学堂的孩子要教呢。
    她心态上没有任何起伏,仍是家学堂写信摊子三点一线,偶尔再去书肆走一趟。
    陆奶奶找到了新的活儿干,正在家里和江婶收拾院子,连着?菜圃葡萄藤一起,一定要在开春前打理出来,每天都忙得站不住脚。
    就这样到了三月十五。
    姜婉宁是去书肆送字帖时?,听见店内有书生说:“今日院试放榜了吧?”
    她这才想起,原来院试已经出来结果了,而院试结果只在府城能看到,她远在塘镇,并无法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对此她只是一笑而过,要说全然?波澜无惊不至于,但要说紧张,大?概也?是没有的。
    与此同时?,府城冯家。
    家中小厮一路跌跌撞撞,飞一般地闯入堂厅,他顾不得厅内的客人,气?喘吁吁道:“恭喜老爷!少爷他院试过了!”
    “什?么!”冯老爷一惊,连下?首的客人也?望过来。
    小厮是从放榜的告示牌一路跑回来的,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扑通一声?跪下?去,给冯老爷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复说:“少爷院试过了!还是院试第一!少爷是今年的府城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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