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许敬宗如今可是接了‘拥有三亚新户口’韩瑗的职缺,做了门下省侍中,正式位列宰辅。
    同样做了多年兵部尚书,也想进宰辅队伍的崔族长如何不急?
    姜沃以手托腮:“就以崔尚书这几年行事,若再跟着太尉走下去,于废后事上跟陛下争一争——还在想做宰辅?做梦更快些。”
    崔朝递给她一盏热酒:“应当不会。我瞧族长有效仿于相之意。”
    姜沃抿了一口:“也好。”
    于相这一退,实在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与她设想中的一致,许多世家朝臣,也望风而退。
    不需要他们站出来支持,但实在需要他们不聚众反对,毕竟——
    “其实走到这一步,废后基本已成定局,难处倒是在……立后上。”
    后位空缺后,才会是一场新的大风波。
    明眼的臣子,自然看得出皇帝属意武宸妃。
    但,反对者必有,他们也一定早准备好了‘武宸妃不能为后’种种理由。
    姜沃算了算:“后日是大朝会。陛下应当会在大朝会上明诏对柳奭的和魏国公府的处置。”
    “明日我进宫一趟。”
    崔朝闻言就伸手拿掉了她手里的酒盏,笑容在灯下如珠玉明光:“那少喝点。”
    **
    皇城。
    掖庭马球场。
    媚娘与姜沃正在看女卫的训兵。
    “你如今射箭练得如何了?”媚娘转头笑道:“我可提前给你透信儿——今岁端午,皇帝要行百官射粽大比。”
    姜沃谢过考官提前透题,准备开春加练。
    两人站在窗前说起废后之事。
    “今岁内外命妇入宫,各有肚肠。”这是媚娘过的最忙的一个新岁。
    皇后禁足,宸妃掌宫事,设宴待内外命妇。
    “真是见了千人千面。”媚娘道:“与我说什么的都有——有从我这儿试探陛下废后心意的;有‘好心劝说’让我为了名声考量,谏陛下勿废后的;还有些看上去比我还着急,道既然王家柳家出事,就该早废后,免得夜长梦多。”
    人心诡谲从来更胜朝堂。
    每一张摆着‘为她打算’的面容后面,并不知是什么心肠。
    好在媚娘也从来不为外言所惑,全当百戏来看。
    *
    “柳氏流放前,陛下会让她进宫见一面皇后。”
    媚娘的眼神,依旧是冷静而坚毅。
    但姜沃能看出里面丝缕的唏嘘。
    果然,半晌后,媚娘还是道:“皇后啊……真的是从来不明白自己得到过什么。”如今要失去,就也全不由她。
    媚娘为了走到这一步,有多少坚持和赌性。
    皇后就有多少糊涂和迷茫。
    有人把宝珠递到她手里,她就懵懵懂懂拿着往前走。
    走到拿不住,也就只有拿不住了。
    媚娘将手炉握的紧了些,提起一件旧事:“你把安安带出宫后,有一回皇后见了我还提起此事——”
    “皇后直接问我,把女儿送出宫,是不是害怕魏国夫人有想抱养公主之意。”
    “她还与我道:‘我都已经有皇长子了,我不想养你的公主——孩子太小了不好养。你要不抱回来吧。’”
    姜沃也不免感叹:王皇后真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她是真以为,养皇子公主这件事,就是她想不想。
    窗外,数匹马踏过马球场的地面,激的树叶上积雪簌簌而落。
    姜沃转头对媚娘道:“姐姐,隶芙还关在殿中省吧。”
    媚娘点头,旋即明白她的意思。
    “也好,你带她去吧。”
    **
    正月十七。
    大朝会。
    皇帝以柳奭与魏国公府‘潜通宫掖,谋行不轨’等罪名,下旨废爵除官,
    子孙三代不许为官朝觐。
    柳奭一族与魏国公一族,皆流放庭州,终身不得还。
    *
    柳氏走在宫道上,神色再不复从前为魏国夫人时的傲然。
    只有苦涩与担忧。
    这些日子,皇后是怎么熬过来的?
    远远看见紫薇宫门时,柳氏又想起家族中人的嘱托——如今只有皇后能救他们了。
    听闻她还能入宫见皇后一面。族人纷纷拉着她,要她求皇后上谏表,为家族申冤求情。
    哪怕流放不能免,也一定求皇帝免了那条‘子孙三代不许为官朝觐’。若真如此,家族不就再无起复之望了吗?!
    柳氏只觉得满心挣扎。
    *
    紫薇宫一片寂静。
    门口站着泥胎木偶一般的宦官,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半个时辰。”
    柳氏入内。
    在院中看到隶芙之时,柳氏才大大松了口气:“有你陪着皇后,还好……”
    话音未落,就见隶芙跪下叩首道:“夫人!求夫人念在母女之情上,勿令皇后再惹怒圣人了。”
    抬头时,眼底全是急切的泪与终于不顾身份出口的质问:“夫人这些年难道真不知,为着家族与太子事……陛下待皇后,早没有一丝情分了吗?”
    隶芙叩首不止,额上很快就红肿一片,悲泣道:“奴婢不配问,夫人今日来要与皇后说什么。”
    “但求夫人想一想皇后的处境!”
    “夫人!”
    柳氏泪如雨下。
    “娘亲!”王皇后在内,听到庭院里的动静,急忙奔出来,拉着柳氏的手:“怎么不进去?”
    王皇后脸上都是着急与害怕的泪:“立政殿有宦官来传旨,说是舅舅犯了大过,陛下竟然要流放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母亲?”
    “母亲既然能进来了,那我紫薇宫的封宫应当也解了。”
    “母亲别哭了,我这去立政殿求陛下!”
    隶芙忙起身,然而在她劝阻皇后前,柳氏已经伸手拉住了女儿的胳膊。
    “不要去。”
    柳氏不由分说带着皇后进门。
    她抬头摸了摸女儿消瘦许多的脸庞,忽然问起:“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可曾为皇后求过情?为咱们家求过情?”太子也已经十岁了,生在皇家,这个年纪,绝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
    皇后茫然道:“太子?我不知有没有。”
    这些日子她只是关着门在哭——主要是想出去也出不去。
    柳氏愈加心酸。
    皇后遇到事,竟然连最大的依仗太子都不曾想起来。
    柳氏摇头道:“无事,娘只是随口一问。”
    她心中着实挣扎摇摆。
    家族。
    女儿。
    她原知道该选什么的——她们受家族生养之恩,自然要为家族出力。
    隶芙递上一杯茶。
    皇后随着转头看到隶芙,不由惊讶问道:“你额头怎么了?你快去上点药吧。”
    隶芙闻言落泪,再次‘扑通’跪下来:“夫人……”
    话音未落,柳氏就打断:“你出去。”
    “我有话单独与皇后说。”
    *
    室内,只有母女二人。
    柳氏再次抬手抚了下女儿的脸颊:“你从来是个听话的孩子。这次,再听一次娘的话吧。”
    王皇后点头,一点儿没有犹豫:“好”
    柳氏心如刀割,将笔递给皇后:“皇后,给皇帝上一道谏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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