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酱菜吃完一碗白粥后,才撑伞顶着大雨赶去国子监。
    雨下得很大,寒意夹在风中吹打在油纸伞上面,祝陈愿握伞的手都冻得发青。
    现下她到国子监已经不用米师傅出来接,自己轻车熟路地进到厨房里头。
    大伙都看见她过来,都很热情地迎上来。
    “小娘子赶过来冷坏了吧,赶紧暖暖手。”
    有人看她搓手,递过来一只手炉,祝陈愿望过去,这个男子她有印象,是所有做面食中学得最快的,叫王寺。
    接过手炉,低声道谢,等到手彻底回暖起来后,才开始教他们做玲珑拨鱼。
    “做玲珑拨鱼,不需要揉面。就是将面加上水搅成面糊,但不能过稠,也不能过稀,得把握好这个度才行。过稠的一下锅,面就会发实,难以入口;过稀的就会散开,面不能结成块,不好看也不好吃。”
    祝陈愿讲解得特别细致,刚开头就跟大家说好要注意的地方,米师傅就差在那里拿个本子给记下来,所有人里面,只有他听的时候,会频频点头。
    “还有做玲珑拨鱼,里头用牛肉或者羊肉滋味才好,但因银钱不够,凑合用猪肉的,如果你们自己做,可以去买点羊肉切在里头。”
    羊肉价格稍贵,而猪肉却价贱,如果今明两天都用羊肉,那之后伙食条件只能缩减。
    说完所有该注意的点后,祝陈愿取来一斤白面,又将米师傅采买好的猪肉,割下来差不多半斤。
    “不管用的是什么肉,都记得不能切太大,刀工好的可以看看,最好将肉切成跟豆子那样的大小。”
    祝陈愿边说边下手切肉,她下手切成的肉丁跟豆子大小一致,且大小模样都差不多,直看得在旁的几人咂舌,心里收起所有的不服气。
    大家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意见的,只是碍于米师傅,并不好说出来。不过祝陈愿展示过手艺后,大家还是有些信服的。
    猪肉都切成丁后,先往面盆里倒水,等搅成面糊后,祝陈愿将自己搅得面糊向众人展示,拿筷子沾面糊,直到面糊能往下掉。
    她连加多少水都说到了,毕竟拿了不菲的银钱,干活总得尽心尽力。
    面糊搅拌好后,直接往里头加猪肉丁,等到放到煮沸的热水中,面糊一碰见水就四散开来,而里头的肉却在热气中,会慢慢紧缩,被面糊包裹着落到汤内,就像好多尾小鱼在水里游动一般玲珑可爱。
    “煮熟以后呢,跟水滑面差不多,但可以另烧一个锅,将盐、酱、醋和荤油都搁到里头,用的汤最好是热水一半,煮玲珑拨鱼的汤汁一半。”
    祝陈愿之前让他们做水滑面时,是挨个碗调料,这样调出来,味道算是可以的。
    却忙坏了一批人,她回去后左思右想,觉得这个方法不成,今日就让他们将调料都放到一起,省时省力。
    玲珑拨鱼属实简单又省力,还不落俗套。不过教了几遍,米师傅就能将面糊搅和的度把控得很好,乐得他眉头都往上抬,眼角的皱纹笑得舒展开来。
    大伙忙着煮玲珑拨鱼时,祝陈愿就将米师傅叫到一旁,小声地问他,“米师傅,你们后厨现在还缺人吗?”
    米师傅不解,他环顾着正在忙活的人,老实地说道:“缺是缺,最缺的就是像小娘子你这样手艺好的人。”
    “如果缺人的话,我这里有个丫头,在我食店里头干活,手脚麻利,我想让她过来多学学,以后也好给我打下手。至于工钱,你们这边为难的话,可以将我的月钱匀点给她。”
    祝陈愿语气很诚恳,她也没有如何大肆渲染夏小叶家境有多悲惨,都是凭自己本事赚银钱的,没人愿意听这些故事。
    这是她想了很久的,主要在食店里头,祝陈愿又不可能收她为徒,就算要教给她点手艺,她在家一没食材,二没调料,做不了什么大菜。
    要是能来国子监,一天工钱会多些,也算是个进账,而且浸淫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要自己肯花点心思,日子总能过起来。
    她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又不是什么菩萨化身,要是人自己立不起来,她做得再多都是吃力不讨好。
    米师傅思忖了会儿,招个打下手的他还是能做主的,但人即使过来也是有规矩的,“月钱小娘子不用操心,就是有几个条件,人得每天都到,五更天就得来,晌午回去,得看她干活手脚勤不勤快,可以的话,让她先在厨房忙活,再给学子分菜。”
    其实他知道祝陈愿并没有说实话,在后厨里头能学点什么厨艺,还不如她自己在食店教,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但米师傅还是很爽快地同意了。
    两人商量好后,祝陈愿回去盯着每一个环节,悄悄记下每个不足的过程,准备回去写下来,之后统一交给米师傅,让他自己琢磨。
    除了厨艺欠佳以外,米师傅管理后厨的能力是很强的,男女一个碎嘴说小话的都没有,各司其职,兢兢业业。
    这点还是值得祝陈愿学习的,虽她没有要将食店做成酒楼这般,不过多学多看总归是好事。
    …
    和祝程勉两人坐在一起吃了几次饭后,晋平安对每天午食也开始期待起来,话也变得稍微多了几句。
    “晋平安,等会儿午间给你尝尝酱菜,上次是我阿姐做的,这次是从鹤行街那个张…什么人家里买来的,也可好吃了。”
    祝程勉放下碗筷,掏出他藏在袖子里的几小罐的酱菜,放到桌子中间。
    而茅十八一听不是他姐自己做的,顿时失去了兴趣,将目光全都放到眼前的这碗玲珑拨鱼上头来。
    名字很雅致,实则是面糊裹肉,淋上姜黄色的汤汁后,纯白的面糊卧在汤中,色相来说,稍差。
    他拿起汤勺舀起一个面团,先嘬一口汤汁,跟上次水滑面的不一样,这次味道要更浓重一些,没有别的调料,只有酱醋盐,吃起来倒也不单调。
    面糊烫得好,里头的猪肉没有腥气,茅十八还是有些可惜,要是里面能换成牛肉,一口咬下去,肉嫩得勾芡了绿豆粉似的,还有里头的汤汁会流到嘴里,那味道才算是吃了还要让人忍不住回味一番。
    可这碗玲珑拨鱼,好吃是好吃,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茅十八有些兴致缺缺,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面。
    还想跟另外两人说一说这玲珑拨鱼的问题,没想到,祝程勉埋头吃得正欢,而一向腼腆的晋平安,则夹了一筷子的酱菜,鼓起嘴巴咀嚼,随后喝了一大口汤,端是看着他吃饭,都颇有食欲。
    茅十八也忍不住夹了一点蒜冬瓜,醋味进嘴,就觉得食欲大开,又能再吃几碗。
    ……
    在小春芽的洗三礼来临前,下了数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还出现了久违的日头。
    常员外的府宅不远,就在城中心坊巷内,紧挨着州桥。
    人逢喜事精神爽,常员外过来接待祝陈愿时精神抖擞,说出来的话都颇为洪亮,“小娘子,做宴席得到晚上,现在还早,不急那一会。你要不先跟我去瞧瞧小春芽。”
    他一说到小春芽,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一路上都在跟祝陈愿说,“小春芽是个爱笑的,长大了指不定也是个美人,随她阿娘。”
    听得祝陈愿在一旁默默发笑,又将自己准备的金锁交给常员外,“给小春芽的,空着手来我可不好意思。”
    一阵推辞后,常员外还是收下了金锁,不过他心里思索过,得将今日给小娘子的银钱多加一点。
    汴京对新生儿的洗三礼和抓周宴都极为看重,只要有新生儿出生,旁的近亲远亲都会过来观看洗三礼。
    洗三也就是出生三天后,给婴儿洗一次澡。
    人太多,祝陈愿只能挤在边缘看里面的浴盆,刚出生三天的小春芽说实在话,并不好看,胎发十分稀疏,眼皮还有些肿,但她不怕生,特别爱笑。
    她太婆将温水倒在她身上时,还闭着眼睛,发出咯咯的笑声,露出无齿的笑容。
    常员外的儿子过去将准备好的东西洒在浴盆里,边洒边高声说道:“先放葱,春芽以后聪明又伶俐。”
    他将一颗大葱放到浴盆里,又往里面扔了几枚铜钱,又道:“再放铜钱,春芽以后大富又大贵。”
    旁的人家都是只放这两样,寓意孩子以后聪明又有钱,可最后他又掏出几株香椿树的树枝,放到里头,这是常员外极力要求的。
    这一次,常员外的儿子声音不再高昂,而是低声道:“最后放香椿,春芽以后无病无灾到九九。”
    小春芽什么都不懂,抓过香椿树枝就在那里笑。
    一场洗三礼过后,祝陈愿被领到一间小厨房里头,有两个给她打下手的使唤丫头。
    她只用负责宴席上最重要的三道菜,旁的常员外请别人在大厨房里头做了,诸如蒸饼馒头米饭之类的。
    三道菜中的第一道是假白腰子。
    要用到的白肠,两个丫头坐在那里洗干净,祝陈愿直接忙活要用到的馅,取鲜活的白鱼去掉里头的骨刺,取出鲜嫩的白鱼肉来。
    拿石臼出来,将白鱼肉全都倒在里头,用石杵研磨到特别细碎即可,一盆的碎末加上过筛后的细豆粉,不用筷子,直接上手搅和均匀。
    只要等白肠洗好,将馅料全都塞到里头,两头用线绳系紧,煮熟后切片做羹,往里头淋上清姜汁,一盘假白腰子就算完成。
    她们两个洗白肠的功夫,祝陈愿开始准备第二道菜,肉鲊。
    名字听上去并不好听,但是这道菜在宴请宾客中还是极为常见的。
    要用到的生烧猪腿和羊腿,祝陈愿自己在家里做的,常员外派人来接她的时候,一并带过来。
    生烧特别费劲,祝陈愿闲着没事干都懒得动手,得先做高汤后,再反复换小火和旺火煨煮,至少得炖上两三个时辰。
    她用刀将猪腿和羊腿都切成肉片,要稍微有点厚度,一片片码在盆中,再拿刀背捶打肉片,这项颇耗费心力,捶完后手臂发酸。
    之后切成小块,投到热水中,焯水后放到布袋子中拧干水分。
    再往里头加入醋、盐、椒油、草果、砂仁,拌匀即可。
    最后一道菜,是常员外选的鲫鱼假蛤蜊,他之前没吃着,这次便想着让祝陈愿再做一次。
    之前祝陈愿还要废半条鱼来找手感,可最近时时都在做鱼,或片鱼,她现下已经不需要再找手感,直接利索的去鱼骨,片肉,全程行云流水,直把旁边那两个小丫头看愣住。
    …
    晚宴一到,宾客全都落在厅堂里,茅霜降本来是不想来参加一小儿的洗三礼宴席,可她娘非得拉她过来,说常员外家是表亲,有事就得常走动。
    她坐在凳上,扣着桌上的花纹,一点表情也没有,内心烦躁得想拿只枪棒来耍耍。
    直到主菜一道道上桌,飘过来的菜香才让她烦躁的心情缓解了许多。
    假白腰子她也吃过不少店面做的,很多连白肠怎么处理都不知道,更遑论做的好吃,可茅霜降瞧着她夹起来的这片腰子,不用凑近闻都能嗅到清姜汁的味道,倒没有一点腥臭味。
    她试着塞到嘴里,白肠嚼起来软却又有股子脆劲在里头,白鱼末研磨得特别细致,本身就没有味道,加了清姜汁后,鱼肉和姜汁混合在一起,鲜极了!
    茅霜降顿感心情美妙起来,连被强拉着来洗三礼的不豫都消失了大半。
    直到她旁边坐下来一人,茅霜降很少能闻到这么纯粹的木樨花香,香得她都没有再夹下一道菜,而是侧身打量起旁边的女子。
    祝陈愿感受到她的视线,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毕竟她的记性还没有那么差,知道这是茅十八的阿姐,之前在食店就碰过面。
    “今日席上的假白腰子是你做的吗?”
    茅霜降没想到能碰到祝陈愿,一时间颇有些欣喜,毕竟还从来没有哪个人从长相到手艺都这么对她胃口的。
    “嗯,怎么了?哪里不合你的胃口吗?”
    祝陈愿转过头,语气温和中又带有询问。
    “没有,你的假白腰子做得很好,白鱼配上清姜汁,很鲜。”
    茅霜降摇头,又继续与祝陈愿搭话,“你还做了什么菜?”
    “还有肉鲊和鲫鱼假蛤蜊,你可以尝尝,肉鲊味道还不错。”
    祝陈愿对她追问并没有置之不理,反而指着正中间那两盘还在冒热气的菜给茅霜降看。
    茅霜降顺势夹了一块肉鲊,是羊肉。羊肉要做好并不易,得做到没有一丁点的羊膻味还要将羊肉煮到入味软烂。
    眼前的肉鲊很松软,外头挂上了晶亮的料汁,不用咬,拿筷子都能直接戳进去,调料用的砂仁和草果味道稍重,却去除了羊膻味,羊肉生烧时本就用高汤煮过,又用旺火收汁,肉质浓香而清甜。
    “你岁数看起来跟我一般大,怎么手艺却能这么好?”
    茅霜降从来都是这般,人要是看得顺眼了,说话便会温柔小意起来,看不顺眼的只会默不作声,要是真惹到她的头上,直接上手暴揍。
    祝陈愿咽下嘴中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茅霜降为什么总是寻她说话,却还是很有耐心地回她,“只练了十年的厨艺,手艺还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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