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和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已娶妻,这回成亲的是二儿子。
    他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庶出,名叫乔沅;嫡女乔从露,今年十五,比庶姐小一岁。
    乔和昶的夫人宁彤也是世家女,五官虽算不上美艳动人,但气质雍容,饱读诗书,又有文采。
    未出阁前,爹娘就常说,若她是男子,就算不蒙父母荫,考科举也能高中。
    乔和昶夫妻的样貌都不算突出,所以嫡出的二子一女样貌只能说端庄文秀,但庶女乔沅却不同。
    乔和昶把杜昙昼迎进正堂,乔家的所有人,连同大儿媳和孙子孙女都在。
    乔和昶一一为杜昙昼介绍,唯独没有提到乔沅的名字。
    杜昙昼见他不说,也不好开口问,只在主桌最下的位置上坐下。
    乔家两个儿子斯文腼腆,大儿媳也是文静性子,偏偏乔从露活泼灵动。
    国舅夫人拉着杜昙昼说些家常话,她就在旁边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昙昼看。
    宁彤问:“令尊令慈身体可好?”
    “多谢夫人挂怀,二老身体康健,还在外云游,连过年都没回京,想来是玩得很痛快,乐不思归了。”
    宁彤掩面而笑,悄悄用余光看了眼夫君,转回来又问:“不知令夫人可还好?”
    杜昙昼一怔,道:“夫人说笑了,下官尚未婚配。”
    “哎哟,瞧我这个记性!这都记错了!”宁彤笑得更开心了,手放到桌下,往乔从露腿上轻轻一拍。
    乔从露也不怯场,望着杜昙昼就道:“侍郎大人应是初次来馥州吧?馥州湖景优美清雅,还请多欣赏几日再离去呀!”
    乔和昶也道:“杜侍郎不要去住客栈了,就在府里住下,房间老夫都让人收拾好了。”
    杜昙昼正要拒绝,乔和昶忙抬起手:“不要和老夫争执了,过几日便是家中二郎大婚,还有许多事宜,要请教杜侍郎呢!”
    杜昙昼便再三言谢后应下。
    莫迟垂着眼睛,和杜琢一样,坐在主桌外侧的木椅上,不动声色。
    越过主桌的斜对面,同样坐在外侧木椅上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子。
    莫迟只扫了她一眼,就被她引起了注意。
    原因无他,那女子生得着实貌美。
    莫迟进京后见过的年轻女子,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却各有各的面貌气质。
    赵夫人体健,脸型偏方,五官在女子中算得上硬朗,和赵慎这个将军之子很有夫妻相。
    怀宁娇憨华贵,面容圆润,看似柔弱,眉宇间却有一股清冷肃意。
    乔从露灵动俏皮,言语间还带着国舅之女的一派天真,虽算不上秀丽,也可称赞一句华贵。
    唯有那名女子,她不说不笑,沉默地坐在一旁,却难掩那副绰约绝色之貌。
    与别的女子不同,她朱唇玉面,样貌明丽如工笔重彩。虽不施粉黛,衣着也十分朴素,甚至连脸都不抬,从始至终都睫羽低垂。
    但她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孔,实在太过绝艳,让人观之难忘。
    而让莫迟在她脸上停驻眼神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女子浓妍绮丽的长相,和杜昙昼竟有几分相似。
    要是杜昙昼有亲妹妹的话,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
    莫迟大概猜到她的身份了,她恐怕就是乔家的庶女,乔沅。
    主桌上,闲话已经聊了好几轮,乔和昶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一直没出现。
    回头一看,发现乔沅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身后,忙招呼她过去:“沅娘,你来都来了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旁边,也不知道吭声。快来,见过侍郎大人。”
    乔沅依言起身,来到主桌前,向杜昙昼福了福身:“见过侍郎大人。”
    杜昙昼拱手回礼。
    宁彤道:“别坐在角落了,过来,到娘这里来。”
    乔沅缓缓走过去,宁彤腾出空位,却是靠近杜昙昼那面的位置。
    乔沅原地站了片刻,没有去嫡母为她让出的位子,而是来到乔从露身侧,在她身旁坐下。
    乔从露给她让位,低头一看,见到她袖子上的绣花,惊讶道:“沅姐,这不是我去年给你的旧衣服吗?你怎么还在穿?你看,这上面的绣花都洗得没颜色了!”
    家中喜事将近,人人都打扮得光彩照人,唯有乔沅穿了身旧衣裳,连项链首饰都没戴,发上也只有一根簪子。
    乔从露道:“我一会让人找几件新衣服给你送去。”
    乔沅摇头拒绝,见乔从露态度坚决,便说:“从露要是真想给我衣服,就找几件不喜欢的旧衣给我吧,我不介意的。”
    宁彤也在她发上轻轻摸了一下:“你的头饰也太素了,我不是送了你好几盒首饰?我知道你不喜欢打扮,但你年纪轻轻,也不至于这么素净吧。”
    乔沅低头说是。
    这时,乔家大郎突然说道:“诶?你们别说,我此前从未见过杜侍郎,今日一见,忽然发现,沅娘和侍郎大人生得竟然有几分相似!”
    他说者无心,在座听者却有意。
    宁彤面色一僵,乔从露嘴一噘,在桌子下跺了跺脚,大儿媳暗中在夫君背后掐了一把。
    乔沅反应最大,手里的茶杯都打翻了。
    好在婢女还没来得及为她倒水,否则滚烫的热茶就要流到她腿上了。
    乔家大郎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杜昙昼见气氛尴尬,忙道:“不知乔家二郎娶的是谁家的贵女?”
    “噢。”宁彤回过神来,对他说:“是馥州学宫太学士之女,也是读过许多书,文静娴雅,我与外子都很喜欢,第一次见就……”
    闲谈持续到入夜。
    晚膳时,杜昙昼说话说得口水都干了,莫迟和杜琢两个人谁也不管他,只顾埋头苦吃。
    一顿饭下来,两人吃得肚皮圆溜溜,靠着椅背满足地打饱嗝时,才注意到杜昙昼幽怨的目光。
    两人甫一与他对视,立马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一点点转动脖子,将视线缓缓平移出去,然后心安理得地装作没看见。
    用完晚餐后,侍女刚撤下碗筷,就有下人来报,说馥州富商辛良遥送来贺礼。
    乔和昶的封地在馥州郊外,而当地的官员商人多住在馥州城中。
    这也是为什么,杜昙昼和莫迟暂时还没见到馥州官员登门牌坊的——他们应当会在婚礼当天,才会从城里赶过来赴宴。
    辛良遥是馥州城最富有的商人,家大业大,在城内各个行业都有经营涉猎。
    辛良遥不是馥州本地人,他从幼时起就跟着大人行镖。
    稍长一些后,随镖队偶然经过馥州,被馥州景色所吸引,留了下来,以开镖局起家。
    他年纪很轻,却聪明能干,能说会道,走镖又安全可靠,很快就赚到了大钱。
    他很有经商头脑,此后干的每一行生意都红红火火,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就是整个馥州最富有的商人了。
    辛良遥送来的贺礼自然不会寒酸。
    他不仅给即将成婚的二公子送了礼物,还给国舅爷家的每个人都备了厚礼,就连庶出的女儿乔沅,拿到的礼物一点都不少于乔从露。
    几个下人来回搬了好几趟,才把他送来的礼品全堆到正堂。
    莫迟吃饱喝足,闲来无事,打量起众人收到的礼物。
    辛良遥送给两位娘子的东西,装在一样大的木盒里。
    乔从露看了一眼,多走了几步,拿起离她较远的那个木盒。
    莫迟明白这是为什么——两个木盒看上去一模一样,实际上却有微妙的不同。
    乔从露拿起的那个,盒盖上画着的是牡丹花纹,而她没有看上的那个,画着的是水波纹。
    起初莫迟以为,乔从露是觉得牡丹雍容大气,又是百花之主,认为配得上她国舅嫡女的身份,故而选择此盒。
    但转念一想,才察觉其中关窍:乔沅单名一个沅字,沅表流水,水波纹是取自其名。
    而骄傲如乔从露,自然不会选择合了别人名字的木盒,所以才绕过它,拿了牡丹纹的这个。
    如果不是莫迟想得太多,那就是辛良遥有意为之。
    看来这个年轻商贾,不仅十分了解乔家状况,还专门为乔沅备下了特殊的礼物,以此种方法,确保东西能准确无误地送到乔沅手中。
    乔沅见到那水波纹,面上不动声色,也不让婢女帮忙,自己抬起木箱牢牢抱在怀里。
    从装扮上就看得出,乔沅不像是贪财之人,她这么珍惜这份礼物,恐怕不是因为东西本身,而是送东西的人。
    莫迟看在眼里,想到方才,乔家大郎说她长得像杜昙昼时,她那副惊慌之色,心里明白了许多。
    饭也吃完了,贺礼也分完了,众人终于能各回各的房间休息去了。
    下人带领着杜昙昼和他两个护卫,来到了东南边的一处小院。
    这院子带一间正房和一间厢房。
    乔府的管家安排得很合理,正房给杜昙昼住,厢房给他两个护卫住,一点问题没有。
    “困了困了!在船上晃荡了十几天,终于能睡在陆地上了!”杜琢打了个哈欠,抬脚往厢房走。
    莫迟叼着烟管,掏出火镰,也朝厢房走去。
    ……然后被杜昙昼像抓猫一样,拎住了后脖颈。
    杜昙昼:“干什么去?”
    “睡觉啊。”莫迟咬着烟管,含糊不清地说。
    “和谁睡?”
    莫迟一脸莫名:“什么和谁?我自己睡啊,我看过了,那厢房里有两张床,我和杜琢一人一张。”
    杜琢站在台阶上,也疑惑地回头看过来。
    杜昙昼的视线,在莫迟和杜琢两张坦坦荡荡的面孔间,飞速扫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杜昙昼闭了闭眼,气沉丹田,道:“杜琢睡觉打呼噜。”
    莫迟:“啊?”
    杜琢满脸疑问:“我睡觉打呼噜吗?我怎么不知道!”
    杜昙昼又道:“我就不同了,我睡觉连翻身都很少,安静得像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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