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罐继续侃侃:“他们是不是都在说,是我背后捣的鬼?”
    我刚要吱声,他又咳嗽两声,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也无心开脱,那人的确是我摁死在池子里的。”
    “只是你们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对他痛下杀手.......”火罐紧抓着膝盖,语气逐渐狠厉,“他对这里的孩子做了些什么事.......回去问问你屋子里的那些人.......就知道他死得冤不冤了.......”
    “可这又跟阿兰有什么关系.......”
    我有些不懂,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回答我最开始提出的问题。
    火罐淡淡道:“也是我倒霉极了,动手那晚.......那晚.......”他咽下一口气,表情十分痛苦,“那晚撞见了阿兰.......”
    “他眼睁睁看着我将那人的头摁在池塘的淤泥里,从一开始的拼命挣扎,到最后一动不动,他就站在岸边,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火罐越说越紧张,蜡黄的小脸骤而转为死灰般的白。窗外风声愈烈,呜呼声席卷似要将房顶掀翻。
    “然后呢?”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下文。
    “然后.......”火罐狠笑一声,恻恻然看向我,“小白鬼,你觉得阿兰会揭发我吗?”
    我不由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以舒缓我逐渐发麻的双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可是橡树庄菩萨一般的人,他既能包容得了别人,也能包容得了我.......”火罐斜眼看向窗外忽闪忽闪的群山,那正是阿兰入葬的方向,“你们这群人哪里了解他?就连自认为很了解他的李红拂就很了解吗?可笑......这里最了解他、最懂得他的,只有我.......也只有我了.......”
    “所以真的就像外面人所说的那样,阿兰走后,你悲痛难忍,失足跌伤.......”即便亲耳听见这前情后故,我还是有些不肯相信。
    “我知道你们没人会相信的.......”火罐捂着受伤的那半条腿,重新躺了下去,“正如这里从来没有人会觉得我是好人.......他们背后一个个,指不定怎么咒我你呢是吧.......?呵呵......其实我早知道了.......早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只有阿兰,只有阿兰愿意相信我.......愿意理解我不得以而杀之的苦衷.......你们在葬礼上流下的眼泪,是发自内心的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见到别人在哭,所以装模作样地掉两滴眼泪,这么大的院子里,除了李红拂,又有几个是真心为他难过的?”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你作恶的理由。”我捏紧拳头,任风将褂子吹得四仰八叉,“就算那孩子罪有应得,也不该你来审判......还有.......还有除了他之外.......你拐来的其他人.......难道他们也罪有应得吗?他们可都是平白无辜的人,他们又犯了什么错........?”
    “那是他们自己命不好!”火罐霍地一吼,鼻子眉毛快拧到了一处,“这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大可以高高在上做你的上帝,这里是修道院,修道院不缺上帝,只是当火烧到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希望你也能保证和现在一样,为他人设身处地地着想,我的好上帝。”
    听完火罐这一席话,我竟被怼得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话说回来,阿兰他死得也不冤.......”火罐后槽牙咯咯作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死了,就没有人会作证我杀了人的事......这件事永远不会有外人知道。你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就像他们一早就怀疑我背后是我捣的鬼,但还是拿我没办法.......这件事就这样永远烂在了咱们的肚子里.......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话没说完,火罐便咯咯咯笑了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被褥上,我走近了看,才发现原来不全是口水,当中竟夹杂着一两滴的眼泪,似乎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像是苦战一场后终于取得了胜利,他自以为是的胜利。
    在这场兵不见刃的苦斗里,火罐以为自己取得了一个较好的成绩,却不知,这成绩来之不易,他人的血肉成河成就了他的遍体鳞伤,这于双方而言,都只是两败俱伤后的无处话凄清。
    夜晚的风更大了。从火罐屋子里出来后,天已全黑。我没心思再点灯照路,随着自己,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不见尽头的长廊里。
    不远处的起居楼前,一团火虚晃晃地望着我。我走近时才发现是个人,红拂,他提着灯,跟黑鬼站在一起为我照亮回寝室的路。
    “咋的了,火罐的腿还好吗?”黑鬼丝毫察觉不到我的其他情绪,兴致哄哄地挤上前来,一副颇让人羡慕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摆摆手,往里扯了几步,扭过头说:“说是瘸了,就算好了,走路还是带跛.......”
    “啊.......”黑鬼露出一副十分吃惊的表情,下巴快掉到了地上,“怎么会这样呢.......?我还以为养一段日子就会好了呢。”
    我看了眼红拂,他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提着灯,默默走在我和黑鬼后面。
    自阿兰死后,他本就话少,入葬之后,更是言谈寡寡,整个人淡得像碗凉白开,一整天吐不出十个字。
    要不是这段日子习惯了他的沉默,我还以为,他又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平白惹人担心。
    我们三人一路缓行到寝室门口,黑鬼正要拨门,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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