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定要在阿满、信铃、小沅之间做个比较,平心而论,我对小沅的感情是三个人里最淡的。
    毕竟她曾经是太皇太后派来的眼线,毕竟我是耍了一些恩威并施的手段才收服了她的心。我原本并不曾真心待她,她待我的亲近,也总是怯怯生生,不敢过分地放肆。
    便是这样淡的感情,便是这样怯怯生生的亲近,当我说了一句不该说的,当小沅听了一句不该听的,当所有的感情与亲近于瞬间抹煞,我居然还是感到了难受。
    我那经历千锤百炼、本当耐受性极强的心脏,居然还是在那一瞬间,在小沅怨而调头、狂奔而去的瞬间,感觉到了揪着揪着、吸不进也不呼出空气一般的难受。
    “小沅!”阿满面上闪过些许惶急之色,匆匆地道“我去劝劝她。”跟着追随小沅错乱的步子,两个人,一前一后,渐渐远离。
    她们的错乱、惶急,搅动了夜的静谧,劲风陡起,动荡不安。
    不管夜风如何强劲,不管它刮出了多大的声响,夜终究会静,动荡终究会平息。然而,有些改变了的,有些失去了的,再也不能弥补,再也不能挽回。
    “小沅。”
    我还从不曾这样认真地上心地叫过小沅,这样认真地上心地关注过她的神情。
    小沅低垂着眉目,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的眸光,从我的角度,我只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带着某种不言自明的敌意的倔强。
    只是这敌意和倔强,显露在那巴掌大的纤瘦的脸上,便像是捕兽器夹住的受了伤的小白兔,即使逼红了眼咬了谁一口,那一口也对任何人都产生不了威胁。
    “小沅,当年我无心牵连李太医,我不过想给他个立功的机会,这样也便于将来我在陛下跟前为你们两个说情。”
    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欺骗着这只身心受创的善良小兔,我告诉我自己我这么做是为了她好。恨我,对她没有半点好处。仇恨会毁灭一个人,如果她因仇恨而妄想毁灭我,那么她最终毁灭的只会是她自己。她斗不过我,十个小沅加在一起,也斗不过一个颜雨。
    密而长的睫毛,终于掀起,小沅的眼睛,澄澈如水,一泓哀伤之泉,疏离着我。
    “小沅想问夫人,既然当年,李太医是奉了夫人之命行事,为什么他死后,夫人不立刻站出来为他澄清?夫人为什么要让他白白背着谋害皇后的罪名冤屈了这么多年?夫人怎忍心,让他死也不得安生,死也不能瞑目?”
    不含仇恨,唯有质问,悲怨不解,问得我毫无招架之力。
    吃力地开口,勉强地辩道:“小沅,有些事,你不懂。我也不能清楚地讲给你听。如果把真相告诉你,反而会害死你,你明白么?”
    她不明白,也不能够理解,但是她却不再提出异议,重新垂下眼帘,屈膝半礼“奴婢明白,阿满姐姐说得极是,夫人也是身不由己。奴婢怪不得夫人,奴婢还要谢过夫人一直维护奴婢的美意。”
    一报还一报,我体会到了汉宣帝的心情,他每一次真心实意的讨好我,而我一次又一次言不由衷地谢恩,那一刻他心底无奈的愤怒。
    愤怒,是因为我给了真心别人却不领情;无奈则是因为,这愤怒,无处发泄。
    我很想抽小沅一嘴巴,要不她上来抽我一嘴巴,生死对头地打一架,或者干脆她就真把我当生死对头地恨上了,总好过现在又憋屈又窝囊地接受她这虚假的感恩。
    她的感恩是虚假的,却没有恶意,只是一种消极的抗议,不过是一个弱者在受到不公正对待以后,作出的属于弱者的反抗。
    这恰恰是让我最窝囊的地方,就像怀里揣着冰冷的瓷人,你既焐热不了它,也不能直接一狠心给扔了,扔了它,它就碎了。
    于是,我那已如漫天柳絮一般纷乱的烦恼里,又多了一样。
    头痛,太阳穴轰隆轰隆,仿佛随时会炸开来一样。
    好吧,既然一口气解决不了,那就只能暂时地冷却着。挥手,让那烦恼的根源,离开我的视线。
    “小沅,你会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先下去,这几日,我这里就不用你来侍奉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阿满提。”
    小沅一迳低着头,薄而巧的唇抿得更紧了些,透出了些许委屈。她一定以为,我对她心存芥蒂,不再信任她了。可她何尝不是对我心存芥蒂,不再信任我了?
    人与人之间,一旦生了嫌隙,从来只会扩大,很难再冰释前嫌。
    小沅应声告退,走了几步,又站住“奴婢差点忘了,刚才内侍来传陛下口谕,陛下让夫人准备准备,明日他要与众位夫人同游上林苑。”
    给读者的话:
    昨天第二更,居然到早上还没同步,汗呀。今天也是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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