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泄了气,爬起来,掸掉棉裤的雪霜。
    她是万万没胆量独自滑的。
    “回酒店,睡觉。”她赌气朝场外走。
    “上坡。”周京臣竖起滑板,扬下巴。
    程禧又开心了,“你陪我啊?”
    “废什么话。”
    周京臣仍旧在后方护着她,身躯铜墙铁壁似的,她完全不怕了,一路飞驰,一路兴奋,“哥哥,天边的云在动!”
    “晚霞和雪光都是紫色的。”
    “哥哥,我吃了一口雪,它钻进来的...”
    男人不爱聊,只听,有营养的,懒懒搭腔;没营养的,由着她闹。
    “哥哥,你喜欢滑雪吗?”
    他迟疑,“一般。”
    程禧得寸进尺,“那你喜欢和我滑雪吗?”
    男人这次不假思索,“不喜欢。”
    她笑。
    滑到第三轮,周京臣推她下坡,去了隔壁跑道,减速陪着她。
    程禧发现只有自己躺在滑板上,顿时哭腔,“哥哥你接住我...”
    “前面有护栏。”他故意,“残了哥哥养你。”
    她哭出声,“我招你惹你了...”
    “腿弯曲。”周京臣严肃呵斥,“手臂贴紧,不要探出滑板。”
    程禧照做,“然后呢。”
    他又开始发坏,“听天由命。”
    哭声,风声,混合着男人微不可察的闷笑声,从70米歪歪斜斜的砸下,程禧视死如归摔倒在一具肉垫上,她睁开眼,周京臣仰卧在她身下。
    “哥哥。”她擦鼻子,“你也摔了?”
    “嗯。”周京臣手遮眼,“和猪撞上了。”
    程禧抱住他,平复着。
    沈承瀚在高级场的赛道,120米的陡坡雪沙飞扬,他一个跳跃,冲刺滑下,滑板搓得雪地怦怦响。
    周京臣也赛了一场。
    程禧在观赛的人群中欢呼,“那是我哥哥!”
    女生们鼓掌,“你哥哥是专业赛手吗?”
    “我不知道...”她确实不晓得周京臣会滑雪,而且滑得这么好,她以为沈承瀚滑得很好了,没想到周京臣速度更快,腾空的旋转角度更大。
    渐渐有男生在赛道外场围观,“那个穿蓝色滑雪服的男人是专业动作啊。”
    “公子哥吧,这爱好太烧钱了,普通人烧不起。”
    程禧不乐意,“烧钱的公子哥多了,烧出成绩的有几个啊,给你们钱训练,练得出专业级吗?”
    周京臣率先滑到平坡,摘了滑雪镜和帽盔,沈承瀚紧随其后,气喘吁吁,“你行啊,六七年不练了,技巧没生疏啊。”
    程禧过去,周京臣拽她入怀,替她挡着西边山脉刮来的大风,“给谁加油了。”
    “给承瀚哥哥。”
    “谢谢禧妹妹啊。”沈承瀚挤咕眼,“我聋呗?你给我加屁了!”
    程禧藏在周京臣的滑雪服里,不敢冒头。
    离开滑雪场是傍晚六点半。
    途经海棠路,道边绵延不绝的海棠树,程禧拍了拍驾驶椅,“承瀚哥哥,停车。”
    沈承瀚靠边,熄了火。
    她下车,跑向小亭子,窗口售卖平安符和姻缘结。
    黄色的平安符二十块,红色的姻缘结三十块。
    “灵吗?”
    “灵的呀!”售货员教她方法,“平安符随便挂,南边有一棵99年的海棠树,姻缘结挂那棵树上最灵验,象征长长久久嘛。”
    程禧扭头。
    树杈上果然挂满了姻缘结,足有成千上万个,密密麻麻。
    “哥哥,一共一百块钱。”她举起两个姻缘结,两个平安符,“咱俩的!”
    周京臣慢悠悠地过马路。
    这座城市比家里温暖,他没穿外套,棉白的衬衫,黑长裤,扣子系到锁骨,显得清隽圣洁。
    他掏皮夹,付了款,扫她的兴,“糊弄人的。”
    程禧不理他。
    沈承瀚也下车了,迎上他,递了一支烟。
    周京臣拇指和食指捏住,略微低头,凑着火苗,猛吸了一大口。
    “小姑娘涉世未深,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沈承瀚调侃,“寒山寺的三生三世锁,镀铜的铁疙瘩,不值钱,99块钱一枚,刻情侣名字,抢疯了。”
    海棠路风平树静,烟雾吹不散,向上升腾,熏得周京臣眯眼,“你挺了解市场价。”
    沈承瀚无奈,“我在国内谈了六个前女友,刻了五枚锁,还有一个拴了姻缘结。”
    周京臣咬着烟蒂,露齿笑。
    “你呢?”
    “没刻过。”
    “瞎扯。”沈承瀚啐他。
    “真没刻过。”他面不改色,“忙工作。”
    “对!我他妈闲得慌。”沈承瀚骂骂咧咧。
    程禧在一旁凝视周京臣。
    他衬衫袖挽起一折,一手插兜,一手扶着烟,谈笑风生。
    时不时扫一眼不远处的车流,人潮。
    偶尔懒怠躬身,清理西裤的灰尘,偶尔挺拔如松,眼神梭巡着灯火,像是什么也不在意,又像是什么都唾手可得。
    恣意,洒脱,深刻。
    “我给华菁菁打电话,揭发你。”
    沈承瀚抽完一支烟,周京臣剩下小半截,不抽了,戳灭。
    “你借口搬救兵,其实——”沈承瀚笑容狡诈,“你自己清楚。”
    “清楚什么?”周京臣面孔阴沉。
    正是多雨的时节,气候闷湿,他随手解了三粒纽扣,拢严了衣襟,不袒露,又凉爽,“你打个试试。”
    沈承瀚不信邪了,翻通讯录。
    翻到华菁菁的备注,“打了?”
    周京臣舌头抵出一根烟丝,吐在垃圾桶,抻直了肩背,若无其事地舒展筋骨。
    “你小子够硬气的!”沈承瀚非要治一治他的硬气。
    电话拨通,华菁菁立马接了。
    程禧搅着平安符的流苏穗子,一言不发。
    人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个圈子。
    在哪个圈,过什么样的日子,“破圈降级”容易,“破圈升级”最难。
    她在周家养大,泼天的富贵见识遍了,照样挤不进真正的权富圈。
    华菁菁和他们多年不联系,凭着家族的渊源,一联系,要么是未婚夫,要么是大院朋友。
    这是祖祖辈辈打下的交际网。
    倘若程禧是男孩,如今只能当周京臣的小司机,小助理,任他呼来喝去,只不过她是女孩,周京臣才认了妹妹。
    权富圈三六九等,阶级分明。
    一级压一级。
    官二代使唤富二代,富二代使唤星二代。
    如同一座座大山,不可逾越。
    “承瀚?”华菁菁颇为意外,“恭喜你啊,大硕士,怎么想起我了?”
    “咱们知根知底了,你别损我啊,爷爷花钱捐的学位。”沈承瀚倚着树干,“京臣在我这。”
    电话里没声音了。
    半晌,华菁菁很官方敷衍,“你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他不老实啊,对你不忠诚。”沈承瀚笑,“刚下飞机,让我介绍模特,洋模特!他多猖狂,有未婚妻了在外面拈花惹草——”
    “我们分手了。”华菁菁打断。
    沈承瀚当场噎住了。
    “唉哟...我等着喝喜酒呢。”
    华菁菁苦笑,“你要失望了。”
    周京臣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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