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追风踩着凌波莲花步,身影如踏飞云流风。
    他脚下的黑瓦白墙朱楼绮户像电影剪辑出的画面片段,一幕幕飞快后退。
    一路披着晚星,直往京华城北奔突而去。
    很快,他便进入了那片连绵成势的横波旗扬之地。
    这是漕帮总舵的地界。
    大大小小交叠错落的院落,从高处俯视而下,像一个巨大的葫芦。
    葫芦一般的地貌上,还有有河渠沟道穿梭其间,看上去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水葫芦。
    有流动之水载着他们樯橹连帆应接不暇的漕船,财源滚滚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追风在漕帮总舵那座最高的塔楼之上,趁着四下无人稍作休整。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来。
    那是吴京墨送来的漕帮总舵布局图,应当是那个身为总舵老管的人犯四喜所招供绘就的。
    追风将那张地图一抖开,就看见一个醒目的红圈。
    那儿,便是漕帮帮主马如龙的居所。
    追风看了看身下大大小小的院落,对照地图细细盘了起来,找了半天,才找到红圈所画的对应之处。
    怪哉!这堂堂一帮之主,居住之地既不是高高盘踞在众人之上,也并非富丽堂皇绮罗遍地之所,竟然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小院落!
    这院子看上去与普通人家的四合院没什么异样,一点也不显山露水。
    追风眯起眼睛再三确认后,这才化作一只轻身翻飞的雨燕,翩翩起舞飘到了那个小院的屋檐之上。
    这小院,虽说平平无奇,但因为其间修竹瑟瑟,倒是平添了几分雅致清幽之感。
    看上去少了几分江湖侠气,完全不像是一个天下大帮的龙头首领之所在。
    也少了几分富贵繁华之意,又完全不似一个富贵之名传扬万里的漕运第一商的住地。
    小小院落中竹石交映成趣,倒有几分落拓文人、君子如竹的意境。
    追风心中好奇,悄声趴上屋顶,麻利无声的揭开了一片黑瓦,往房中窥去。
    不知这大名鼎鼎的漕帮帮主马如龙,到底是何尊容?
    只见一盏孤灯之下,一个挺拔的身影一袭青衫,手持一卷书,伫立在窗棂边。
    月光为修竹投下斑斑剪影在那纸糊的窗棂之上,落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追风正欲飞身下瓦,刚一动身,窗边那个身影猛然一个回头,警惕的扫视了一下房中每一寸角落。
    那人的面上已有风霜之色,眉宇之间却是英气逼人,若不是因为他手中持着一卷书,追风只觉得他像一个随时能够祭出大杀器拿他小命的高手!
    追风心中大呼不好,自己又大意轻敌了!
    连忙从怀中急急掏出师门秘制的勾魂香,飞快的往那个洞口里一插!
    一阵如云似雾烟气的袅袅而下,恰好迎上了屋中男子抬头之际的犀利目光!
    那目光如电,锐不可挡,带着一股森然防备之意。
    男子正要动武,拳脚刚一伸展,却疲软如泥,眼皮子一沉,重重瘫倒在地。
    追风心中暗自窃喜,望了望四周都是静悄
    悄的,干脆明目张胆的从那黑瓦屋顶上,一个咯噔就往下跳去,破顶而入,好不自在!
    “小样儿!这可是我们密宗的勾魂香!可是普通迷香能媲美的?哪怕你是漕帮帮主,武艺在身,小爷我照迷不误!”
    追风拍了拍那男子的脸颊,戏谑道。
    那只调皮捉弄的手却冷不丁被那男子一把抓住了!
    “你怎么没晕?!”
    追风大惊失色道,将自己的手飞速抽回,立起了身。
    那男子也迤迤然站起身来,拍了拍青衫沾上的灰尘,满脸轻松,风轻云淡的笑道:
    “年轻人,你这迷药,可下错人了!”
    追风心中更是大跌眼镜:
    下错人了?莫非眼前这人,并非漕帮帮主马如龙?
    这该死的老四!难道是故意引人入室,好一网打尽?
    老四与马如龙,都是漕帮的人!
    他们本就是一伙的!京墨兄怎就信了他呢?
    乖乖隆地咚,小爷我今晚进要栽在这里了!
    枉我辟云谷第一帅的一世英名啊!
    ……
    看这人高大挺拔,龙马精神,起身腾挪之际,就可观察出其身手不凡,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追风干脆破罐子破摔,将心一横,脖颈一直,嚷道:
    “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既然我今日到了你的地盘,就是我为鱼肉,你是刀俎,要杀要剐随意!反正小爷我十几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哪里来的小兄弟,还挺有性格挺有骨气的嘛!颇有我马如龙年轻时候的风采啊!只是你那迷香,施展的手法还不够到家啊,哈哈哈哈哈!”
    男子笑意吟吟的看着追风,口中夸赞,大笑不止道。
    他这一看,看似颇有几分欣赏,杀意退却了几许,但却更叫追风心中没底了,一时之间竟是口中无言,心中无解。
    “你说你就是漕帮帮主马如龙?怎么可能!堂堂马大帮主会屈居如此陋室?身上还穿着这种寒酸秀才穿的长布衫?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追风瞥了一眼这屋中的简单陈设,警惕十足道。
    “哦?那小兄弟认为,漕帮帮主该当如何?”
    那男子被追风一言给逗笑了,摩挲着手中那幅书卷,哈哈大笑着问道。
    “我怎么知道?总之不会是你这样的!”
    追风斜斜乜了一眼男子手中的书卷。
    那书卷是幅竹制汗青,在造纸术普及了几十年的大靖国,可以说是相当古早罕见了!
    “你看!居然还会一个人关在屋里研究古籍!你不是个文人秀才还能是其他什么人呢?说吧,马如龙在哪?”
    追风见那人眼中已泯灭了杀气,话锋一转,直截了当的问道。
    “正是不才!不知这位小兄弟找我所为何事啊?”
    那男子笑声豪放,毫不掩饰的回答道。
    此言一出,追风这才能够肯定,眼前此人确是漕帮帮主马如龙。
    只不过,这人看似自视甚高,不大把追风此等小辈看在眼里的样子,说不定还真不准备把他怎么着了。
    “怎么?还不相信吗?”
    那马如龙见追风仍旧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竟然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精致小巧的青玉印章来。
    一个扬手,将印章挥舞到追风眼皮子地下,笑道:
    “小兄弟,你看看,这是什么?”
    只见那枚玉印底部,赫然刻有“马如龙印”四个清晰的小篆。
    看到追风一脸目瞪口呆的惊讶模样,马如龙松弛的往自己书案边一坐,不紧不慢的盘问起来:
    “小兄弟,我已经自证身份,回答你一个问题。现在也该轮到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了。你深夜冒险前来,寻我所为何事?”
    “好!明人不说暗话!我且问你,是不是你派手下在长街设下埋伏,还重金聘了那西域杀手行刺路乘风的?”
    追风开门见山就问道。
    “你说的此事我也只是略有耳闻。”
    马如龙稳坐于书案之后,轻轻展平了手中那副汗青书卷,头都没抬起来一下。
    就好比今晚追风这场夜袭,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他却从未想过要做任何闪躲。
    追风见他一副如如不动的淡定模样,心中更是生疑,连忙追问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那雇凶杀人的老四,就是你们漕帮的人?你就是他幕后的黑手,你也别想抵赖!”
    马如龙听着追风的激愤之词,仍然面不改色,岿然不动,浅浅一笑道:
    “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现在轮到我问你答。看小兄弟这身轻功,恐怕不是王府中人吧?更不会是京兆府的小兵,所以,小兄弟是从哪儿来的?”
    “小爷天生地化,你管我从哪儿来的!”
    追风将双手交叉,抱臂于胸前,歪着嘴巴不屑的反击道。
    “哟!还挺横的!有个性!我喜欢!”
    马如龙看追风生气别扭的表情,反而越发欣赏,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起来。
    追风又好气又好笑,朝他翻了个白眼。
    忽然一阵灵光闪过,追风神秘兮兮的向前大跨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问道:
    “马帮主真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只不过,我的身世特殊,不可张扬,要不你凑过来一点儿?”
    马如龙颇有兴致的往前倾身,任追风附在他耳边低语道:
    “小爷我就不告诉你!气死你!”
    马如龙心中顿时不耐烦起来,侧过脸去就要动怒。
    刚张大了嘴巴,追风眼疾手快,一个细小物件儿就往他嘴里囫囵一下塞了下去。
    “你这是……”
    马如龙怒目圆睁,一句话刚到了嗓子眼里,就寂寂无声,垂下头去了。
    追风上前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下他脖颈间的脉搏,这才放下心来。
    “喂!起先让你装死!还说我迷不倒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辟云谷药法毒术乃四大绝活之一好吗?这下知道小爷我的厉害了吧!”
    追风重重的拍了拍马如龙略显沧桑的脸颊,像在欣赏一件大战告捷的战利品,也装模作样的学了学马如龙刚才淡定自得的样子,笑道:
    “勾魂香迷不晕你,还非得浪费我一颗魄不惊!得嘞!今儿个算你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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