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卫生间亦装饰得极其高贵典雅,让人简直能在日常的五谷轮回中悟出点宇宙真理来。
    敏真洗完手,忽然发现卫生间竟然还有一个门,推开外面居然是对着公园的大阳台。初夏的潮湿闷热的风迎面而来,脚下的都市灯火流转,同夜空中的繁星相映生辉。
    如此星辰如此夜。果真有人躲在阳台一角,喁喁私语。
    敏真知道听壁角是不礼貌的行为,正要退回去,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明知道江雨生最近绯闻缠身,怎么还和他走那么近?”
    片刻后,顾元卓的声音响起:“佩仪,我不知道你居然也会信那种低俗的流言。”
    林佩仪说:“空穴不会来风。江雨生这种人,表面越是道貌岸然,没准私下的秘密越见不得人。元卓,你前途无量,何必和这样的人牵扯在一起?”
    顾元卓已隐含怒意:“佩仪,我还以为你和他们有所不同!”
    林佩仪似是拉住了顾元卓,低哑的声音里饱含着哀怨情愫:“原来你觉得我是不同的。”
    顾元卓顿了片刻,无奈道:“我们是多年老友了。”
    林佩仪说:“是啊,我们都已经认识六年了。那是我十八岁的生日聚会上,你是我小表姐的男朋友。”
    顾元卓无言以对。
    他这样的男孩,自青春期起不知交往过多少个美貌女友,异性资源富饶得犹如丰收的果园。
    而前尘旧事,过往云烟,现在心里只满满装着一个人,谁记得起早年的红白玫瑰。
    林佩仪迳自说下去:“你那天穿一身白西装,送我一瓶唐培里侬香槟。别的客人都送我珠宝香水,只有你给女孩子送酒。”
    顾元卓辩解说:“我那时也年少,行事轻狂。”
    林佩仪笑道:“我就此记住了你,你可知道?”
    顾元卓不答,许是在讪笑。
    “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和小表姐分手,可我偏偏已去英国留学。我在英国一直关注着你。你又换了什么女友,又做了什么事,一样一样,我全都记在心里。”
    顾元卓依旧沉默。
    “三年前我大学毕业,你也同相恋两年的女友毕业分手。于是我没有留在英国升学,顶着长辈压力回来读d大的研究生,就是为了靠近你。”
    顾元卓终于说:“我说你怎么会放弃帝国学院。佩仪,你这就太不值得……”
    “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衡量得失。”林佩仪一笑,“只是我才回来,你就又已交上了新女友。瞧,我总是晚了那么一步。”
    顾元卓再度沉默。
    “研究生三年,我在你身边,就这么看着你一次次恋爱,一次次分手。你爱女人,女人也爱你,你从来不寂寞。”
    顾元卓只有继续讪笑。
    敏真想,他一定和这林佩仪交情不错,所以才给予她足够的尊重,耐心听她从头到尾地诉说爱慕之情。换成别人,肯定都是一句话婉拒打发了事。
    林佩仪话锋突然一转:“直到一年前,你突然和那个嫩模女友分手,而后一直单身至今。不回应追求者,也不热衷社交,搬出家独居,突然就过上了清教徒的生活。”
    那是因为顾元卓结识了江雨生。
    他所有的灯红酒绿,其实都只为找到这么一个人。
    让他有个地方可以安放心,寄托魂。从此以后,哪怕浪迹千万里,也都不会迷失了方向。
    林佩仪不知道内幕,但是女人总有其独特的敏锐。
    “元卓,我了解你。我清楚你恋爱和独身时的区别。你这半年多来,虽然没有女友,但是你眼角眉梢都是情,肢体语言里都透着欢快。你满足、充实、充满精干朝气。”
    顾元卓勉强笑道:“我什么时候不是?”
    “不。”林佩仪火眼金睛,“元卓,你这半年多来,肯定还有一个秘密情人!”
    敏真站在门后,手心捏着一把汗。
    就听顾元卓轻笑一声,说:“佩仪,你是聪明人。”
    就这么承认了。
    林佩仪好一阵没说话。可敏真小小年纪,都能自这沉默中感受到她预感被证实的震惊和痛苦。
    半晌,她方开口:“是谁?”
    顾元卓淡淡说:“我若想介绍你们认识,你也不用这样拐着弯来套我的话了。”
    林佩仪语塞。
    屋内喧嚷的声浪不断传出,有人在呼唤林佩仪这个女主人。
    “去吧。”顾元卓说,“佩仪,今天的派对很棒。你也很棒。”
    他说完,却先一步离去。
    “是江雨生吗?”
    敏真又屏住了呼吸。
    过了片刻,顾元卓说:“是。”
    他竟然承认了!
    敏真听到林佩仪发出猛地抽气声。
    夜色之中,有清脆的破碎声响起,或许是有人跌落了水晶酒杯,或许是有人碎了一颗心。
    林佩仪显然受到极大的冲击,好一阵都没有说话。敏真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你要知道,那便告诉你好了。
    承受不了也得自己受着,没人替你分担痛苦忧愁。
    所以成年人做事前最好三思而后定,是要真相,还是要快乐,买定离手,不能反悔。
    良久,林佩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弱地仿佛梦呓:“以前也有很多男生来追求你,你从来不搭理。我以为你的取向非常坚定。”
    “我也这么认为。”顾元卓说,“可那时我并不认识江雨生。”
    “他诱惑了你?”
    “是我狂热追求的他。”
    林佩仪嗓音逐渐提高:“你们是师生!他不道德!”
    顾元卓语调骤然降温:“我们不同院系,且都是成年人。”
    “不!”林佩仪显然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元卓,你在同我开玩笑,就为了让我对你死心,是不是?”
    顾元卓已经失去了耐心:“佩仪,我们该进去了。”
    林佩仪哭了,低呼:“不!不!”
    输给别的女人,还可安慰自己终有上位之日。可是输给男人,她便被判了死刑,永无翻身之时。
    缘分学这一门课,每个人自出生起就领到课本,刻苦研读。许多人却终其一生都读不透。
    敏真轻轻退进了卫生间里,从来时的门走了出去。
    派对舞池里,年轻人们依旧在狂欢起舞。冷气拼命运作,依旧驱散不了混杂着酒和汗水的热气。
    “敏敏!”顾元卓找到了敏真,弯腰牵起了她的手,“走,我们找你舅舅去。”
    敏真仰头打量他。
    顾元卓面色红润,身上散发着酒香,神色十分正常。
    他带着敏真从群魔乱舞的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楼上。
    夜空中的星子已隐没而去,空气越发闷热潮湿。泳池里,衣不遮体的年轻人依旧在不知疲惫地嘻闹。
    江雨生独自一人远远坐在栏杆边,端着一杯果汁,正眺望着公园夜色出神。
    呼啸过都市高空的夜风似乎到了他身边就放缓了速度,轻柔地吹动着他柔软的额发。
    他的眼睛和夜是一个颜色,温柔而宁静。仿佛只是看着他,内心的躁动就会随之平息。
    这一刻,喧嚣的歌舞和酒精,立刻被顾元卓抛到了脑后。
    他走过去,握着江雨生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江雨生诧异:“时间还早呢。你继续玩,我先带敏真回去。”
    顾元卓和他交往以来就没有这么恣意玩过,他有意想让情人好好享受一下自由时光。
    顾元卓摇头:“也就这样了。回家吧,敏真都在打呵欠了。”
    江雨生有些愧疚,握紧了顾元卓的手,站了起来。
    他们三人走下了楼。敏真生怕林佩仪再度出现。但是她没有。也许她正在什么地方独自舔伤,慢慢接受现实。
    “顾师兄,你这就走了?”
    “元卓,怎么不多喝几杯?”
    同学们纷纷挽留。
    又有个女孩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扑到顾元卓的怀里:“顾元卓,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把顾元卓抱得死紧,鼻涕眼泪全抹在顾元卓的衣服上。
    江雨生抿嘴笑道:“你也好歹哄一哄人家女孩子嘛。”
    顾元卓忿忿地飞快瞥了他一眼,干脆捧起女孩的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
    旁人大声起哄。那女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红着脸跑走了。
    顾元卓问:“江老师觉得满意了?”
    江雨生很是有些尴尬。
    顾元卓的目光落在空空的小舞台上,忽然心中一动。
    他走了上去,背上一个吉他,拉过了话筒拍了拍。
    dj关了音乐,人群安静了下来。
    顾元卓微笑着说:“我要把一首歌,献给爱我的人。”
    人人都爱顾元卓,所有人都鼓掌欢呼。
    顾元卓眺望着人群中那抱着小女孩的青年,拨动琴弦,轻声唱:
    “you are m only sunshine……”
    敏真听到江雨生发出轻轻笑声,几乎细微不可闻,却又有着心有灵犀地感动。
    顾元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回荡在房间上空:
    “you make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you\'ll never knowmuch i love you.
    please don\'t takesunshine away……”
    这一夜,敏真直到入睡,梦中都还萦绕着这一首温柔的歌曲。
    后半夜电闪雷鸣,积蓄了大半日的暴雨终于落地,将许多人自梦中惊醒。可敏真却依旧熟睡,安详宁静。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时才停。
    江雨生筋疲力尽地躺在顾元卓怀里,两人都还在回味刚才那一次的销魂颤栗。
    几乎通宵的欢爱掏空了他们的体力。这一夜,忙着喘息的唇也不知说了多少缠绵的爱语。
    顾元卓年轻健壮,活力充沛得简直让江雨生受不了,做到后面已不住求饶。
    雨后的城市出奇地寂静,仿佛能听到草木抽枝展叶的声音。
    而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总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人情不自禁敞开内心所有的门,给最隐秘的那一角透透气。
    顾元卓吻着江雨生汗湿的鬓角,说:“我已打算去正利基金上班,明天就会去人力资源部详谈。”
    江雨生问:“你爸爸怎么说?”
    “他并不在乎。”
    这是亲父子才有的底气。
    血缘是割舍不断的羁绊,孩子迟早都要回来继承家业。如来佛祖张开了手,任由孙悟空在掌心蹦q,也不过图个乐子。
    况且,在别人的公司里摆不了太子爷风头,就要磕磕碰碰,吃尽职场的艰苦。这样打磨一番,也许反能成大事。
    顾元卓说:“老头子总说我太被娇惯,我便要他知道,我能吃苦。不过一份工,千千万万的人都做得,我怎么又做不得?”
    江雨生柔声提点:“给人做工的也是一门高深学问。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赚取一份微薄的薪金,要付出的往往比得到的更多。”
    顾元卓却有些不以为然:“如果这么不划算,怎么世人还在做?”
    江雨生说:“因为不做,就什么都没有了。”
    普通人哪里有那么多祖产家业?
    被父母供养了十多二十年,一朝被推到社会这个大战场上,拿起枪就开始厮杀。
    进,未必就升官发财,但是退,肯定直坠社会底层深渊。
    想要出人头地,要是能光拼力气就好了,很多时候还得靠才华和运气,那才真是气死人。
    顾元卓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却是不屑。
    凡是没有经历过,便没有切肤的体验。单凭想象,一切都如游戏冲关过卡般简单。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江雨生不怪他天真,只担心他要受苦吃累。
    不过,恋人苦读多年终于学成毕业,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刻,他不该败他的兴致。
    至于将来,车到山前没有路,开荆劈棘继续前进就是。
    他是这段关系中年长的一方,他其实更有责任引导和照顾顾元卓。
    顾元卓拥紧了江雨生:“放心,不需要我爸,我也能作出一番事业来。”
    江雨生微笑着亲吻他:“我当然相信你。”
    窗外已有轻轻鸟鸣,这座都市自暴雨中劫后余生,恢复了意识。而两人这才终于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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