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真记得,那一年夏天极其炎热。
    老天爷始终欠人间一场透雨。从早到晚,空中一丝风都没有。
    地面所有水气都被蒸发进空气里,汇集成粘稠的雾,如一个怨灵盘旋在都市上空,骚扰每一个行人。
    富人早就逃离了这座城市,平民无处可逃,只有咬着牙硬挺下去。
    这么酷热,顾元卓还每日西装革履地出门。
    别人上班是早出晚归,他却是披星戴月,忙得几乎不见人影。
    敏真去医院做复健的时候,他已出门。晚上入睡时,他还没回来。
    江雨生等到后半夜,在沙发上睡着。凌晨三更醒来,人已在床上,书房的门缝却还亮着。
    顾元卓的书房在敏真眼中,变成了一个奇幻世界。
    大书桌上堆满了各种平板电脑,数面显示器组成一块屏幕墙,每张屏幕上都有无数彩色数字在不停地跳动。
    股票,债券,基金。买进卖出,抛售与否,成了那段时间家里最常听到的词。
    顾元卓曾抱着敏真在膝头,指着那些不停起伏线条说:“大盘走势有不有趣。我觉得它就像一支笔,画出一座座山峰。你瞧,这座是乔戈里峰,这座像澳大利亚的巨石山,这个波幅平缓,像不像富士山?还有这个,巍峨险峻,肯定是伟大的珠穆朗玛峰!”
    枯燥的k线图被顾元卓描述的趣味横生,小敏真听得津津有味。
    江雨生端着咖啡和点心进来,听到了顾元卓的话,不禁对他莞尔一笑。
    他一手放在顾元卓的电脑椅靠背上,俯身低头。两人趁着敏真盯着那些k线图出神之际,飞快地结了一个吻。
    顾元卓工作以来,越来越忙,两人只有见缝插针才能亲昵片刻。
    江雨生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忧都是白费,顾元卓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职场站稳了脚。
    “他们都很喜欢我。”顾元卓自公司回来,一边解着领带,一边兴奋地向恋人汇报成果,“张总十分亲和,同我们称兄道弟,我一去就被委派了一名大客户。”
    “人事部也十分热情,带着我熟悉公司上下,还给我安排了一个采光极好,又远离吸烟区的办公桌。”
    “同事们也非常友善。我刚上手还有很多地方不熟,他们争着来指导我。”
    江雨生听得都掩饰不住惊诧,觉得顾元卓描述的职场简直不存在于地球,怀疑他走进公司大门后就进入了异度空间,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上班。
    他当然知道顾元卓受欢迎。
    一个俊朗阳光,笑容温暖,富有学识修养的年轻富家子,自然走到哪里都深受喜爱。
    但是天下的职场都如江湖修罗场,更何况投行。上司发布悬赏令,看手下员工你争我夺地厮杀邀功,简直就像传说中苗族人养蛊。胜者出关,败者成为腹中餐。
    看来顾元卓身上真的有什么无敌的光环,让他能在竞争如此惨烈的环境里都轻松立足。
    天越来越热,顾元卓也越来越忙。等到三伏天来临,顾元卓甚至渐渐不常回家来。
    再被上司喜欢,也要靠业绩吃饭。他们这群新进职员只有比老员工更加拼命。
    敏真记得顾元卓当时有一个黑莓手机,一副蓝牙耳机,不论走路、吃饭,似乎永远都在通话中。
    “走势这么好,我建议您不妨多关注几天?”
    “现在不抛,等着做自由坠体吗?”
    “老李,你的消息不准,险些坑害了我的客户……”
    饭菜大口刨进嘴里,匆匆咀嚼数下,用一口汤顺进喉咙里。
    前一通电话还笑容满面,随即又拨了一通,咬牙切齿,面孔狰狞。
    “劳烦提醒一下贵所的张生,抢客户是常态,可手段不能这么下作。随人都有短处,没人能靠侥幸和无耻混江湖。”
    江雨生忍不住说:“先吃完饭再谈工作吧,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元卓一手按耳机,一手对江雨生做了个手势,起身走出了饭厅。敏真听到他走到屋外,和同事商量着如何抢回客户。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江雨生回到卧室,顾元卓正冲了个澡出来。光洁的肌肤还带着水珠,腹肌削瘦分明,只在腰上围了一块浴巾。
    美色当前,江雨生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
    顾元卓和他心意相通,朝他勾了勾手指。江雨生不禁噗哧一笑,放下洗好的衣服,走了过去。
    两人拥吻着,自浴室门口一直转移到大床上,浴巾、衣服散落一地。
    那道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时,两人浓情正酣。
    江雨生先一步按住了顾元卓的手,在他耳边喘气:“别管了……”
    顾元卓和他手指紧扣,再度俯身。
    可那电话铃声十分执着,成了这间房中无法忽视的第三人。
    顾元卓终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自江雨生身上起来,拿起了电话。
    江雨生躺在床上,呼吸还没有平复,可是身体却已经有点泛起凉意。
    他拉起薄被,看着顾元卓站在落地窗外打电话的背影。
    青年不着寸缕的身躯充满了雕塑的美感,后院的夜灯给他精练的肌肉镀了金边。他严肃的侧面是那么俊美标致,连皱起来的眉都让人心醉地想凑过去亲吻。
    这样漂亮的男孩,不论做了什么事,都会被原谅的吧?
    我太宠爱他了。江雨生心想,然后认命的起床去洗澡。
    等从浴室出来,顾元卓已经又出门了,留了字条说或许晚上不会回来。
    江雨生拿着字条苦笑,道:“悔叫夫君觅封侯。”
    好在江雨生也不用天天守在房中等男人回家临幸。学校放假,但是科研所没有。他也要每日上班。
    学术界或许不如投行那样厮杀残酷,但是也一样有名利争夺,也有复杂的人事,也熬得人日日脱发。
    江雨生还给敏真报了社区体育馆的儿童游泳课,送她去学游泳。
    有一次顾元卓回家,顺便去看了看。一池子的小萝卜头在水里沉沉浮浮,刨水的姿势花样百出,看得岸上的家长们不住捧腹大笑。
    敏真平时那么机灵的小人儿,此刻也一样像只小狗一样在水里扑腾,眉头紧皱,神情十分严肃。顾元卓看得乐不可支。
    而江雨生穿着泳裤,坐在成人泳池边,正和一个年轻人有说有笑。
    那男孩不比江雨生的学生年纪更大,一身健硕的肌肉泡在水中,肌肤晒成巧克力色,头发如刺猬。
    江雨生一身匀称的肌肉,皮肤白皙,手脚修长,湿透的头发贴着额角。这身姿态,看着就让人心头一热。
    那少年仰头注视着江雨生的目光分明饱含儒慕之情,说到兴起,伸出手去拉江雨生。
    江雨生也不拒绝,顺势滑进水里。
    两人竟然开始比赛游泳。
    顾元卓一肚子窝火。他才在公司里忙了一个通宵加两个白天,半死不活地回家来,就见恋人正在和别的少年在水中追逐嬉戏!
    就这时,儿童泳池边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有孩子呛水,下意识扯着身边的孩子,两人一起沉到了水底。
    教练急忙跳进水里,托起了一个胖嘟嘟小男孩。
    “还有一个女孩!”有家长在岸上叫。
    这边江雨生正和新朋友比赛得不亦乐乎,没有听到旁边的声音。可顾元卓心头突然一紧,发现水池里没有了敏真的身影。
    他当即丢下公文包,三步并作两步,越过栏杆,甚至来不及解开西装,一头扎入泳池中。
    敏真穿着一件粉紫色公主裙样式的泳衣,正漂浮在水池底,一只脚失控地乱蹬。
    顾元卓立刻知道她的脚抽了筋,奋力划过去。
    敏真惊恐地瞪着大眼睛,朝顾元卓看过来。顾元卓一把抱住她,将她托出了水面。
    围观的家长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敏真吐出两口水,不住咳嗽,小脸涨得通红。
    “没事了!没事了!”顾元卓也吓得半死,“我们这就回家。什么教练,连孩子都看不住!”
    教练很是尴尬。
    而江雨生这时也发现了异状,大惊失色地赶了过来,紧张地问:“敏真怎么样?让我看看!”
    顾元卓抱着孩子上岸,一身西装湿透,水滴落了一地。
    他冷冷地看了江雨生一眼,眼角出鞘的余光则留给那个跟着过来的健壮少年。少年很识趣地止步,没有再靠前。
    “她没事。”顾元卓说,“我带她回家。你可以继续和你朋友玩。”
    江雨生一愣,随即也沉下了脸。
    两人眼神交锋,却都忍下了怒火,回家关了门再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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