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满城被屠,多少无辜百姓枉死,血泪斑斑沉冤受蒙。幸好老天有眼,前有忠仆不负有所托,后有忠烈之士血脉尚在。一时之间关于姜瑜的身世,以及叶兰的忠举被传得沸沸扬扬。
    当叶兰再次返回谢家时,还带来了已经公开身世的月班主,即姜瑜。姜瑜先是拜见谢十道和叶氏夫妇,再与谢姝姐弟几人相互行礼。
    他和谢姝见礼后,又道了谢。
    “上回在王府,多谢谢二姑娘的那杯茶。”
    “区区小事,姜公子不必多礼。”
    他看着谢姝,谢姝也看着他。
    “谢二姑娘心善,对一个素不相识之人都能施以援手。”
    “相逢何必曾相识,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姜公子不用放在心上,更不需要说出来。”
    有些事即便是心知肚明,却也知不是挑破的时候。
    姜瑜明白了她的意思,道:“谢二姑娘说的极是,我记下了。”
    他此番登门,一是叩谢谢十道和叶氏夫妇,二是想在谢家的人见证之下,认叶兰为义母,并承诺以后要为叶兰养老送终。
    叶兰泣不成声,几度哽咽。她说自己身份低微,不敢受这样的礼遇,再三推脱,又在叶氏的相劝和姜瑜的执意之下最终同意。
    喜极而泣之时,长公主府来了人。
    来人是来下帖子的,说是长公主备了宴席,盛邀姜瑜和叶兰还有谢家人一同过府一叙,并说请去作陪的是镇南王府一家。
    姜瑜应了,谢十道和叶氏也应了。
    一行人收拾一番,前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地位卓然,其府邸离皇宫极近。
    高门天阙宏伟壮观,重檐斗拱美轮美奂,数不胜数的雕梁画栋,目不暇接的富丽堂皇,说是琼楼玉宇亦不为过。
    谢姝走在父母身后,记忆不断翻涌。
    那些记忆中模糊不清的景致,如今一一清晰可见。
    不经意间,她对上姜瑜复杂关切的目光,然后回以一笑。
    公主府的下人将他们引到正殿,长公主和熙和郡主已在,除去她们,还有镇南王府的老太妃和镇南王妃婆媳俩,以及萧翎。
    自他们一进殿,镇南王府的一家子几乎都在看谢姝。
    因着是到长公府做客,她自是被叶氏按在镜子前好好打扮了一番,越发的柳夭桃艳眉目如画,仿若春花又开遍了江南岸,让人留恋着不愿移开眼。
    不等老太妃开口,镇南王妃已经朝谢姝招手,示意谢姝坐到自己身边。如此的看重和喜欢,气得熙和郡主险些咬碎了牙,恨不得划花谢姝的脸。
    “怎么瞧着清减了些?”镇南王妃关切相问,引来老太妃的赞同。
    老太妃皱着眉头,“娇娇啊,你可是最近没好好吃饭?”
    长公主听到娇娇这两个字,猛地看过来,“芷娘,你刚刚叫她什么?”
    “回殿下的话,这孩子小名叫娇娇。”
    “娇娇……”长公主喃喃着,看向谢姝。“这小名取得好,取得好……”
    “祖母,不就是个寻常的小名,有什么好的。”熙和郡主不忿道,娇这个字很是寻常,有什么好的。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她能说自己的孙女原本的小名也叫娇娇吗?
    这名儿还是她给取的,那时候她有多稀罕自己的孙女,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么小小的一团,明明还是个软身子的小婴儿,却仿佛能听懂自己说的话一般。
    可是当孙女被找回来之后,她乍见之下是无比的失望,也不知为何,娇娇这个小名竟像是叫不出口似的,此后再也没有叫过孙女娇娇。
    她环视着众人,问熙和郡主。
    “熙和,你可还记得他们?”
    今日她之所以设宴,主要是为了从姜瑜和叶兰口中多知道当年一些事,毕竟当年她的儿媳和孙女就住在城守衙门的后面。
    这一点,所有人皆是心知肚明。
    熙和郡主不以为意道:“祖母,您是知道的,当年我生了一场大病,许多事都忘记了。何况那时我也不过四岁,便是没有生病也记不住什么事。”
    这个借口,还真是巧啊。
    谢姝心道。
    察觉到萧翎在看自己后,她低下头去。
    【世子爷,这次的事真是谢谢您了。这件事算您帮我的第一件事,您这次可不能说不算哦。】
    眼角余光瞄到萧翎的手指动了一下,她嘴角弯了弯。
    这时她听到长公主在问叶兰和姜瑜,“人老念旧,本宫年纪越来越大,越是怀念过去。当年他们一家三口离京时,熙和不过是个百日的婴儿。本宫时常在想,若是没让她和她娘跟去,她娘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流落在外三年……”
    气氛一时低迷,殿内弥漫着哀伤的情绪。
    此时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而是一个丧夫丧子丧媳的寻常人。她眉宇间全是痛楚与后悔,神情尽是哀伤与悲恸。
    老太妃道:“殿下,事情已过去多年,您又何必再自责。人各有命,皆是上天注定,您不是想听听她们母女当年的事吗?若是一昧伤感,倒不如不听的好。”
    长公主长叹一声,“本宫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一时……年熙和和她娘在月城的事,你们还记得多少?”
    她望向叶兰和姜瑜,示意他们有什么说什么。
    叶兰很紧张,声音都有些抖,“温夫人平日里深居简出……但最是心善,待人也十分和气。温小姐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
    当年温容和女儿住在月城,对外自是隐瞒身份,所以附近的人都称呼温容为温夫人,称呼其女为温小姐。
    那时只有身为城守的姜尚义受霍擎所托,知道她们母女俩的底细,也是唯一知道她们真正身份的人。
    时至今日,这些事已不是秘密。
    “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长公主重复着这话,下意识看了一眼熙和郡主。恍惚之间竟然觉得叶兰口中的孙女,与身边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熙和郡主咬着唇,“祖母,都怪那苏家人,欺负孙女大病一场后忘了以前的事,便说孙女是他们的女儿,孙女也信以为真,事事都听他们的,这才变成今天的模样……”
    “住口!”长公主目光一厉,“他们救了你的命,又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养,这份恩情你不能忘。”
    熙和郡主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声“是。”
    “女大十八变,哪里由得了人。”老太妃说。
    长公主点点头,神情明显有些失落,别的姑娘女大十八变,皆是越变越好,唯有她的孙女让人失望。
    但能活下来,已是感谢上苍。
    她看向姜瑜,问:“看你的年纪,也比熙和大不了多少,不知小时候可有一起玩过?”
    姜瑜回道:“郡主虽小,却十分聪慧,并不屑与小的一起玩。”
    长公主一听,来了兴致。
    “……竟然不愿与你玩?”
    “确实如此,她嫌小的幼稚不懂事,时常如同大人一般教训小的要好好读书,莫要成天光想着玩。”
    长公主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刹那间有了光。
    她的孙女啊,原本就是不凡的吧。若不是被苏家那样的人家教养了几年,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性子。
    “祖母,那些事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再问了。”熙和郡主双手紧紧交握着,拼命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长公主皱了皱眉,“祖母未能看着你长大,便想多知道你小时候的事,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熙和郡主撇了撇嘴,她当然不想知道。
    谁想知道那些破事,她听都不想听。都怪这两个人,怎么当年没死,十几年后又出来旧事重提,真是烦死了。
    姜瑜察觉到她的恶意,深吸一口气,道:“郡主想来是不愿意知道的,因为小的那时候十分调皮,见郡主不愿与自己一起玩,便故意欺负她,时常扯她的小辫子,还把她给气哭了。”
    镇南王妃隐约记得这事有些耳熟,思索之时不自觉将茶端起。
    而长公主已经在追问姜瑜,“后来呢?”
    “小的见她哭了,慌忙解释,说自己扯她的辫子不是为了捉弄她,而是希望她注意自己,和自己一起玩。”
    镇南王妃越听越熟悉,猛地一个激灵,洒了自己一身的茶水。
    “王妃娘娘,您没事吗?”谢姝忙用帕子替她擦。
    她抓着谢姝的手,目光中有震惊还有心疼,“娇娇……”
    谢姝心念一动,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第50章
    很快, 她反应过来。
    在长公主和老太妃等人的目光中,羞赧道:“一时没拿稳,臣妇失态了, 请殿下容臣妇下去换身衣服。”
    宴会酒席,夫人姑娘不小心脏了衣裳的事也不少, 是以大多数人赴宴以防万一, 都会备一套衣服。
    她款款起身, 扶住谢姝的手。
    “娇娇,你陪我一同去。”
    如此情形落在旁人眼中, 无一不认为她对谢姝另眼相看。
    出殿之后,谢姝望着外面的景致, 一时模糊起来, 仿佛多年前她以一个婴儿未完善的视力时看见的那般不真切。
    公主府的下人将她们领到专门为客人准备的休息间, 镇南王妃将其屏退之后, 便紧紧拉着她的手, “娇娇, ……”
    千言万语, 无数的疑惑, 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因为难以置信,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哪怕是猜到了, 也不敢直接问出来。
    “王妃娘娘,世间之事, 有的是阴差阳错, 有的是别人故意为之。若是两者皆有, 那就是百口莫辩。”
    谢姝的回答,再一次证实了镇南王妃的猜测。镇南王妃心中的惊骇自是不用说, 身体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孩子真的是!
    怎么会这样?
    “那你……”
    “王妃娘娘,世人都说她是,那她就是,我若揭穿,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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