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夫子是个正派的人。”回来后,方父感慨。
    “是啊,不愧是读过书的。”
    方母心明:“今个儿,若是换个人去劝,你看看!就前天,辛老倌看不下去说了两句,都让满娭毑骂走了,说‘辛老倌人老心不老,是不是看上她家春桃了,还是想给他儿子撬个破鞋回去’,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饭好嘞!”这时,田萱喊着,厨房的锅里,香喷喷的排骨、萝卜汩汩翻滚,撒上了葱花,一股鲜香气息满溢出去,令人口舌生津。
    方临进去端饭,不经意看到,厨房角落多了一二三四五个陶罐,不由随口问了一句。
    “都是做的豆腐乳,过两天就能吃了。”方母说着。
    “这么多?娘,这没少费事、花钱吧?”
    “费什么事,一些功夫又不值钱,花钱,也就是些豆腐钱,你喜欢嘛,这钱该花。多做些,你慢慢吃。”方母随意道。
    方临闻言却沉默了。
    从前都是,一直都是,他说什么东西好吃,方母就会变着法尽可能做,直到说不喜欢了为止。
    她总是这样,把儿子觉得好的,哪怕自己舍不得吃的、舍不得花的,给他,都给他。
    许多时候看着过度了,也只是因为,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那所有过的度,都是溢出来的爱。
    方临眨了下眼,端饭过去,心中有了個决定。
    饭间。
    方临说起:“明天我轮休,爹、娘、萱姐,咱们一起出去走走逛逛,看戏吧!”
    本来,他打算自己去的,因为的确有事情,带上方父、方母、田萱,效率要低些,可如今想想,这又算得什么,只要换来他们一日高兴,也都值了。
    方父、田萱还没说话,方母就道:“你自己去,你爹想去,也成,我和小萱可不去,去了耽搁缝补衣服,还要花销,一来一去,少了不知道多少钱哩!”
    她直接代表了田萱意见。
    “我要去码头。”方父也是道。
    “爹、娘,钱是挣不够的。咱们出去走走逛逛,不买什么大东西,能要多少钱?看戏也是,我问了我们掌柜,不要专座,其余也便宜。”
    方临顿了下,又道:“再说,咱们家来了府城,落下脚,还哪哪都没去过,这怎么成?以后村里人来了,问起府城,说话都没法说。”
    闻言,方母犹豫了,觉得方临说得有道理,想了下,意动道:“那……就去看看?”
    “嗯!”田萱脸上虽压抑着喜色,但声音却是轻快,毕竟再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有着好奇心。
    方父被裹挟了意见,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方临笑道。
    还说呢,刚才方母还不情不愿,这么一确定下来,已经在兴奋说着,明天该穿什么衣服了。
    屋内,油灯熹微如豆的光芒跳跃,昏暗的光线下,饭菜冒着淡淡烟气,有些闷,时而有风吹起麻布帘子扑进来,带来清爽,吹起各人鬓角的头发,可见一家人闪亮亮的眼睛,盈着或明显、或潜藏的期待。
    ……
    次日一早,吃过饭。
    方母就去换衣服,换来换去,出来问方父、方临怎么样——其实,她也就两身稍好一些的衣服,就是拿不准哪一身好看。
    “娘,干净即可,打扮太好看了,说不准还会引来麻烦。”方临开玩笑道。
    “那我换回去。”方母听了,赶紧想换回平常衣服。
    “倒也不至于。”就如之前说的,大夏又不是马上就要亡了,社会秩序崩塌,淮安府城也不是偏远小城,哪会像是话本中为了矛盾冲突,净出一些‘人咬狗’的稀有桥段?
    再说,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方家的颜值担当田萱,也只是清秀再多一点,看着舒服,真说多漂亮也不算。
    一家人出门,今日秋高气爽,微风徐徐,街面干净,路两旁栽了树。
    这般的环境,让人心旷神怡——不同于第一次被那肖姓小吏带着,心态自卑,今日方家人都穿着干净,也看不出不是府城本地人,尤其方临一身青衫,宁静从容,看着就像是读书人,故而走走逛逛,也不会引来路人异样目光。
    “说到看戏,也是有历史的。”
    这些天,方临从刘掌柜那里掏出来了不少杂七杂八或有用、或没用的信息,此时就充当导游解说道:“看戏,最早是在勾栏瓦舍,而勾栏瓦舍,起于北宋仁宗时间,又衰落于咱们大夏朝。”
    “临弟,勾栏瓦舍怎么听着像是两个东西?”田萱微偏过脑袋问道。
    “是,萱姐聪明。”
    方临笑道:“瓦舍,举行娱乐活动的地方,勾栏,则是演出的地方,大的瓦舍有十多处勾栏。进入勾栏是有门槛的,每座勾栏几乎是全封闭的,只有一道门可供出入,换句话说,要掏钱买票。”
    “而现在么,咱大夏的茶馆酒楼,大些的会请戏班子,小些的也都会请说书人,你站外边也能免费听,免费看,不要钱,勾栏瓦舍没人去,不可就慢慢衰落了么?”
    “是这个道理,要我,我也去不要钱的。”方母说着,夸赞:“我儿懂得真多。”
    “也是从掌柜那儿听来的。”方临笑了笑:“今上午,咱们先去一顺茶馆。”
    像是豪商大贾,自家养有戏班子,自不必说,而这一顺茶馆,在刘掌柜口中名声极好,多有官吏亲属、掌柜东家去听戏。
    说着走着,一家人很快就到了,朱红色大圆门上方嵌着斗大烫金大字‘一顺茶馆’,进了门,就有小二迎上来问:“客官是要专席、雅座、惠座,还是站听?”
    所谓专席,在戏台下最好的位置,独人一桌,桌上有糖饼,五果,即:桃、李、杏、栗、枣,十味菜肴,干果等等。
    雅座次之,两人一桌,桌上有糖饼、菜肴、干果。
    惠座么,三四人一桌,只有糖饼、干果,没有其它菜肴了。
    而站听,则是在戏台下方,凹形站着的一圈,不要钱,只要你衣着干净、身上没有异味,就不会阻拦。
    ——城中酒楼、茶馆,有的允许站听,有的不允,一顺茶馆是允的,这般除了能得一个好名声外,也能烘托人气,还能让坐下来的专席、雅座、惠座客人对比之下,心中有一种优越感。
    方父、方母到了这般‘好地方’,有些拘谨,也一时弄不懂什么专座、雅座,田萱同样忐忑,唯有方临平静,上前递过二钱银子,开口道:“一张惠座,麻烦了。”
    “您客气,这边请。”小二一听,还以为是茶馆常客,收了银子,带着笑容,引路过去。
    一家人放轻脚步,来到戏台下靠后的一张空桌子,坐下,很快小二又弯着腰过来,上了一盘糖饼、干果。
    “吃。”方临压低声音,分给方父、方母、田萱。
    今个戏台上的是《精忠传》,戏是好戏,演员也演得也好,让人很快沉入,看得目不转睛。
    茶馆中其他人也是一样。
    戏剧就是如此,没有门槛,无论饱读诗书,还是目不识丁,高雅还是通俗,都能雅俗共赏,给人带来精神上的愉悦。
    方母看了一会儿,兴奋凑过来,极小声在方临耳边道:“这戏真好呢!我小时候也看过戏,戏班子去到了邻村,我们就追着跑去看,有一次戏班子少个小姑娘的角色,我还被拉上去说了句词呐!”
    方临听出方母的高兴。
    这种高兴,不是为丈夫、儿子什么的而高兴,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喜欢。
    他看着方母闪亮亮的眼睛,此时忽然生出一念:‘每个母亲都曾年轻过,每个母亲都曾是少女,她们也曾有自己的喜好,如果有一天,当她们卸下生活的重担重拾年轻时的喜欢,请一定守护好她们眼里的光。’
    方临决定,以后轮休,都要带方父、方母、田萱多出来走走,看看戏,毕竟这能花几个钱,人生又能有多少年头?趁着他们还走得动,看得了,莫等白了头,空悲切!
    这时,戏曲进入高潮,秦桧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要召回岳飞,戏台下一人突然猛地一声大叱,道了声‘着’,跨着虎步冲上台去,蒲扇大的巴掌直接拎起了‘秦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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