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傍晚。
    方家,厨房里摇曳着火光,伴随着刀切菜敲击在案板上咣咣当当的声音,是方母、田萱在做饭,烟火气混杂着鲜香丝丝逸出来。
    堂屋,已过了大雪节气,天格外冷,烧着火盆,方父、方伯显、方临、方传辉、方玉玉围着烤火,说着话。
    “叔有,我知道,我们来了你高兴,可也不能这么花销,得省着些。”
    方伯显顿了下,又是道:“咱们都是自家人,不能强充脸面,让过后日子没法过。临子你也是,挣点钱不容易,少给你堂弟、堂妹买些东西。”
    今天方临一家花钱的花法,将他都给吓着了。
    上午看戏;中午外面吃,每人一大碗热油肉臊子泼的面,还不够,又叫了只烧鸡;下午逛街,他和方父俩男人觉得不自在,回来了,哪知道方母、田萱去逛,又买了不少东西,说是让他稍带回去,给方爷、方奶、各房做礼物,还说这几天要再挑买些;方临也是,带着方传辉、方玉玉去逛,什么小吃,如糖葫芦啊,炒栗子啊,糖人啊……买起来都不带手软的。
    听到方伯显说话,方传辉、方玉玉兄妹俩停下吃炒栗子,乖乖听着,等老爹说完,才低下头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他们也劝过方临,可堂兄实在太太太太大方了,见到什么小吃,只要问一问,或者仅仅表现出好奇,就直接给买了。
    “难得过来么!”方父说着,没放在心上。
    他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在码头锻炼有些变化,可对亲人实诚如一,再就是,自家知道自家的情况,这点钱还真远不到影响过日子的程度。
    “对啊,大伯,不缺吃喝这点。”方临也是说着。
    一家人本来就挣得都不少,何况现在还有了粪便生意,存款那是日益充实,只要不追求像是那杨举人那样,穷五湖四海之珍,水陆之鲜,铺张浪费,只是吃好喝足,每月花销顶多也就是挣的十之一二。
    他说着,对坐在旁边的兄妹俩们问道:“怎么样,今天玩得高兴不?”
    “嗯嗯,临子哥,茶馆的戏好看,街上的人也多,码头的船更是好多、好看,和我来之前想的一样。”方传辉顿了一下,又改口道:“不,府城比我想的还好多了哩!”
    “是呀,临子哥哥,比我做梦梦到的还好哩!”方玉玉点着小脑袋,歪着身子靠近方临贴贴,她今天可跑累了,额头现在还有些熹微的汗,粘着少许发丝在额头。
    方临对方传辉点点头,又摸摸方玉玉小脑袋,理了下她的小辫子:“那就好,好不容易来一趟,好好玩,好好看,回去也好讲给爷奶、大娘、堂兄听。”
    说话间,饭好了,各人纷纷起身去端饭。
    下午回来,方母、田萱买了羊肉,所以今晚是羊肉汤,还有买的烧饼。这羊是今天现杀的,羊肉极鲜,煮出来的羊肉汤极好,又添了嫩白菜,煮出来真是鲜香极了,只是闻一闻,就让人食指大动。
    尤其是方传辉、方玉玉兄妹俩,下午跟着方临满府城跑、逛,中午纵使吃得饱饱的,现在也早饿了,此时闻道这味儿啊,肚子都开始咕咕咕咕叫起来。
    “别不好意思,三娘给伱们多盛些。”方母笑道。
    “喵!”
    这时,小猫乖乖也溜溜达达回来了——只能说,要问今晚饭菜有多香,看看它就知道了,都不去别人家蹭饭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真准时啊,你是闻着味儿,卡着点回来呀?就看今晚家里的饭菜比旁人家好,是不是?”方临敲了下它的脑袋。
    “喵喵!”这小家伙也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晃了下小脑袋,对敲它头的方临抗议地叫了一声,旋即,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去方母、田萱旁边,挨个蹭了蹭她们裤腿,也不知是在告状,还是在讨吃的。
    等方母拿出它的碗,盛了小半碗羊肉汤,田萱端来,它又立刻先一步跑过去,蹲在自己寻常吃饭地方候着了。
    当小猫乖乖开始享受美味,开始吃了,一大家子人也端好饭,坐下,吃饭了。
    今晚的羊肉汤极是美味,让人舌头都恨不得吞下去,若是馍泡进去,那就更好吃了,一天的快乐,都仿佛在这傍晚收尾的美味中,变得愈发醇厚。
    老方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着饭,说着上午看的戏,说着府城的繁华,说到小和村的老方家各房……
    油灯柔和的光芒静静绽放,映照出朦胧的烟气,七人一猫,在这不大的屋子里,看去满满当当,家虽小,却有着广厦万间所不具备的心贴心的温情与踏实。
    时光如水荡漾,在今晚,在经过方家,仿佛被留住,变得缓慢,剪影上色倒映心田,似乎有了可触碰的质感。
    ……
    食客来客栈。
    老陈家。
    陈贵云夫妇、陈寡妇,今天被桂花嫂安排的王婆领着,逛了府城,此时,也在说着府城的繁华。
    “这府城就是不一样,可比咱们小和村好多了,海宁县城也都比不上,怪不得,小和村那么些人家要留下呐!”陈贵云感叹着。
    “可不是么?青楼尤为好,我看在那儿,你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在丈夫连连赔笑认错下,陈冯氏才哼了一声,揭过这茬儿,也是说着:“不过还别说,那衣服、首饰铺子的东西,是真好看啊!就是太贵,不是咱们能肖想的。”
    “唉!”
    陈寡妇听着陈冯氏的话,忍不住叹气,想起在白天看到的,有两件衣服、首饰可是喜欢得紧——哪个女人不爱美,更何况,她这种掐着年轻尾巴、容颜还没老去的女人?
    只是,奈何囊中羞涩——人家王婆只是陪着逛逛,可没说付账,再心动也只能忍痛离开。
    她摇摇头,将这些思绪压下,对陈贵云夫妇道:“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今天总感觉桂花有些不太对劲儿。”
    “我也有这种感觉,那个发财的机会,还有后来,让那个王婆带咱们逛青楼、赌坊、衣服首饰名贵铺子,感觉都像是……不安好心!”
    陈贵云也是深深皱眉。
    今天,王婆带他们逛府城时,三人心中多少都有警惕、戒备,倒也没中招。
    毕竟,他们寄托了老陈家吃绝户的希望,都是挑出来的少有的聪明人,有着定性,不会像是满根生、宋凯、白宝,容易受到些诱惑,立刻就忍不住。
    “不会吧,桂花坑咱们图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话,桂花现在攀上高枝,拔一根腿毛,都比咱们粗。她不是说,钱投那什么生意了么?等收回来,说不得,就给咱们了。”陈冯氏其实也不笨,但这人啊,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喜欢自己骗自己。
    陈贵云、陈寡妇听了,对视一眼,都是无奈摇头。
    这事吧,他们也没证据,只能说是一种聪明人的敏锐直觉。
    陈冯氏注意到了自家丈夫、陈寡妇动作,知道是商量事情,再说也有自己盯着,倒不会认为是眉目传情,问道:“当家的,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还是做好最坏准备,看看能不能打官司。”
    陈贵云想了一下,又道:“还有桂花这事,咱们留个心眼,再查查。”
    “这样,明天我去桂花住的胡同,再打听打听,看她和那个谁什么时候勾搭一起的;媳妇你去码头,王婆不是说了么,那个谁的势力在码头那一片,你去打听打听,看看这徐阔老到底有多大背景;玉环,你去衙门问问,看官司能不能打,若能打,就不要怕花钱,等赢了,这些花出去的都能收回来。”
    “行,当家的听你的。”陈冯氏道。
    “好。”陈寡妇也是答应。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
    ……
    白家。
    白老太、白丰今天去了衙门,因为这事有人负责,走程序、交钱打点,顺利拿到了白宝的骨灰。
    ——虽说是冬天天冷,但也不可能保存尸体等到他们过来,早就烧了。
    白老太抱着儿子骨灰坛子,好一通哭,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回忆的话。
    白丰也只能劝。
    不过幸在,白老太失态也只是半晌,哭过之后,仿佛就这么过去了,平静得让人都有点担心。
    “丰子啊,明天,你陪着娘在府城好好逛逛、走走看看。”白老太顿了一下,又道:“看什么好,咱们也吃吃,不要怕花钱,好不容易来一次,说不得,咱们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行,那娘咱们明个就去。”白丰答应道。
    他带着的盘缠不少,想着走走逛逛,可能对老娘从小弟白宝的事中走出来有好处,不过,心里总隐隐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
    宋家。
    宋凯那封信,本来方临说是今天送过来的,可是宋广成夫妻俩,迫不及待,一大早就过去取了,他们请人读,果然,里面也就是后悔、对不起爹娘、请他们保重身体的话,也没什么好说。
    再然后,夫妻俩就是去衙门,想要探监宋凯,可这事问府衙的人,人家都不带搭理的。
    ——他们这事和白家不一样,白家的事,那是有专人负责,留着白宝骨灰也碍事、占地方,恨不得收了钱,让家属赶快拿走;而探监么,这事没一个明确的责任归属,具体到谁负责,而且,真让家属进去探监,万一出个什么事,比如犯人见过亲人情绪激动自杀了,还要连带不少人吃挂落,这事本身不太好办,自然处处碰壁。
    所幸,府衙附近,有做这行生意的专门盯着,就是那些做中人的秀才,在下午时终于碰到一个,将宋广成夫妻俩喊去,说是掏钱,可以给安排。
    “那个马秀才可收了咱们一两银子的定金,当家的,你说这事能行么?”宋刘氏问道。
    “能不能行,都得仰仗人家,咱们小民就这样,想办个事,烧香都不知道去拜哪个庙。”
    宋广成摇摇头:“别多想了,明天就知道结果了,睡吧!”
    “哎!”
    ……
    昨天一起过来,方家、宋家、白家、老陈家的人,今晚或喜或哀,或烦或愁,怀着不一的心情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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