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冷机场。??下了飞机,冼耀文来到出站口等待。
    大约过去二十分钟,施夷光朝他走了过来。
    “亚当。”
    “莉莉。”
    一段时间没见的两人来了个热烈的贴面礼。
    脸颊分开后,冼耀文淡笑道:“莉莉,非常感谢你能来,还来得这么早。”
    施夷光回以微笑,“我正好回伦敦过圣诞。”
    “圣诞以后不再回黄金海岸?”
    “是的,我已经准备好踏上铁娘子之路。哦,稍等。”施夷光取下背包,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冼耀文,用中文说道:“恭祝鸿案相庄、螽斯衍庆。”
    冼耀文接过红包,乐道:“好生僻的贺辞,你在向我展示你的中文水平?”
    “你可以这样认为。”施夷光摊了摊手,说道:“我的住宿是不是由你安排?”
    “当然。”放好红包,冼耀文接过施夷光的行李箱,“想住在酒店还是我家里?”
    “无所谓。”
    “那就我家,我们走。”
    这一回无人迎接,只有安排好的出租车,送施夷光到了河谷的店屋,冼耀文匆匆忙忙往欧思礼路赶。
    抵达欧思礼路999号已是晚上八点,屋里屋外却是灯火通明,街对面的998号也是一样,园里人头攒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冼耀文一踏进园,李月如便发现了他,迎上来嘴皮子利索地说道:“裁缝在屋里等,你马上进去试礼服,试完礼服定扇面……”
    李月如滔滔不绝说了将近一分钟,十几件事等着冼耀文做,而且是今晚就要完成。
    气氛被烘托得这么紧张,冼耀文不由沉入其中,说了一句感谢的话,边往屋里走边脱衣服,进入客房,裁缝手里捧着一套清代风格的礼服在等着,见衣架子到位,赶紧拿着礼服往他身上套。
    紫红衣、蓝绿褂,还有一顶瓜皮礼帽,迅速穿上,裁缝一阵打量,然后拿出皮尺在冼耀文身上比画了一下,裁缝记住要改的地方,等冼耀文脱下礼服拿着一溜烟消失。
    时间很赶,裁缝不得不快马加鞭。如果不是拿的酬金够厚,少不了来上几句蒲你阿姆。
    裁缝走了,轮到鞋匠,一双高厚底靴往冼耀文脚上一套,合脚,不用改。冼耀文的感谢声中,鞋匠拿着一个厚绿包,气定神闲地走人。
    接着,冼耀文赤着脚来到客厅,给写扇面的老先生上了一记马屁,看着老先生在扇面上写下龙凤呈祥。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处理掉,等忙完,时间来到九点四十,布置新居的人离开,做吃食的几个老娘惹依旧在忙碌。
    李月如又来到冼耀文身前,拿出一张红纸,说道:“明天早上八点给女方送汤圆,表示新郎已作好迎娶准备,下午两点女方会送汤圆过来,表示新娘已作好出嫁的准备。
    送完汤圆,你就要去新娘家里住两天,第三天带着新娘回来敬茶,然后返回新娘那边敬茶,这里精简了一天,当天就带着新娘回来入洞房。
    你岳母的意思要用白绢,槟榔银盒已经订制好,放在卧室的衣柜里。”
    李月如迟疑了一下,说道:“用白绢就代表……”
    冼耀文摆了摆手,“我明白的,明天我让人送些金条过来,你帮我托人打成金瓜子、金叶子,金瓜子六斤六两六钱,金叶子七十二片,放在槟榔银盒里让金满带着回门。”
    白绢是用来测贞洁的,早些年峇峇娘惹比较讲究这个,近些年基本省略了,李认娘提出用白绢,是对自己女儿有信心,不见红,任凭男方处置,见了红,你冼耀文该怎么对我女儿,心里要有数。
    说白了,这是丈母娘对女婿的一次敲打。
    冼耀文打金瓜子、金叶子,不是为了显摆,而是对丈母娘的回应,表示对蔡金满的重视。
    李月如颔了颔首,“还有宾客名单你再确认一下,贵重食材明天就要定掉,娘惹好进场开始料理食材。”
    “好,辛苦你了,明天我弟弟跟你左右,有什么事你指使他去做。”
    第二天早上,锣鼓队护送一盖盅汤圆前往街对面女方家里,不是直接过去,而是从欧思礼路左边出发,再从右边返回,二三十米的路愣是拉长到数公里,让周边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一对新人即将举行婚礼。
    到了中午,女方的队伍出发,按相反的方向来上一次,掐着点将汤圆送到。
    接着,冼耀文就到对面坐“结婚监”,蔡家什么人都能见到,就是见不到蔡金满,她得待在卧室里坐监,敬茶日之前,两人不能见面。
    坐监嘛,没什么地位可言,他不是女婿上门,而是小耀子,活倒是不用干,但哪凉快呆哪去。
    一张凳子当凳子,一张凳子当桌,往园的角落一杵,拿着几公分厚的报纸,茶也不敢喝,光数报纸上的字当娱乐。
    虽说平时冼耀文看报纸也能看一天,但那是他主动选择看报纸,而不像现在只能看报纸,唯有发呆一个选择余地,心理上天差地别,他还是第一次感觉看报纸令人难受。
    熬了将近三个小时,他看见蔡光耀朝他走来,摆着一张苦瓜脸,他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
    等蔡光耀来到近前,他心情愉快地说道:“大哥,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
    蔡光耀掏出烟点上,吸了一口,郁闷地说道:“新加坡的政治真令人丧气,权力集中在总督、辅政司和律政司手里,他们聚居在象征权力的总督府范围内。
    总督住在最大的一座大楼里,辅政司住在仅比总督府小的洋楼,律政司住的是又次一等的洋楼。至于副辅政司和总督的私人秘书,则分别住在另外两座洋楼里,这五座建筑物之间每天都有24小时的私人电话驳接服务,那里才是权力的中心。
    总督之下设有一个立法议会,25个议员当中只有6个是当地选出,其余不是由伦敦委派,就是由官员担任,以辅政司为首,民选议员没有决策的权力,在民众眼里,他们毫无地位可言,每次市政会或立法议会选举,投票人数少得可怜……”
    唧唧呱呱,蔡光耀好是发了一通牢骚,冼耀文从中听出蔡光耀想要改变现状的想法,却没有听出多少斗志,想必此刻他是迷茫的。
    听蔡光耀发完牢骚,冼耀文淡淡地回道:“大哥,发牢骚于事无益,强者不会太多时间抱怨环境,他只会大量时间适应环境,进而改变环境,让环境成为他的助力。”
    闻言,蔡光耀不再那么烦躁,他把凳上的报纸放到地上,和冼耀文相对而坐。
    “耀文,我对政治非常感兴趣。”
    冼耀文轻轻颔首,“我在伦敦就感觉到了。”
    “你有什么高见?”
    “没有。”冼耀文摇头,不疾不徐道:“大哥比我年长几岁,心性却不如我成熟,你是1911年处在浪潮里的大学生,有理想,有热情,有文化,却没有多少阅历,大概也说不上有脑子。
    有理想,肯为理想付出,敢为天下先;有热情,如同干柴,一点就着,一煽风就旺;有文化,知道好的世界是什么样,能滔滔不绝地讲述怎么样才是好的生活。
    这一类人是野心家眼里的可再生战略物资,最适合拿来利用,我看大哥现在就是挺不错的战略物资,若是跟丛林里的那些人走在一起,很有机会成为唤醒青年革命热情的先烈。
    到时候,我会笔钱,买点武器送给他们,请他们在宣传你的时候捧着一点,比如称呼你为马来亚之子,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蔡光耀苦笑一声,“耀文你如此看轻我?”
    “大哥,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才如此直接,忠言逆耳,你不喜欢听很正常。若是换了外人,我会以一个生意的和气说几句团锦簇的话给你听,你大概会心怒放。”冼耀文淡笑道。
    蔡光耀大笑道:“这么说,我要感谢你的直接?”
    “随便大哥。”
    蔡光耀收敛笑声,认真地说道:“如果换了你是我,你打算怎么做?”
    “大哥处在一个英国人不得不表现绅士风度的好时代,殖民主义落寞,英国人对失去马来亚和新加坡早有心理准备,大概已经抱着能多待一天算一天的想法。
    只要是英国人能接受的方式进行反殖民斗争,这个时候从事政治活动的危险性不会太高。而新加坡的地方不大,一个人的口碑如何,一天时间就能传遍整个新加坡。
    如果我是大哥,我会以我的专业技能为新加坡工人们争取权益,比如依照《紧急法令》的规定,进行合法的罢工,如此,我的威望会直线上升,在工会中建立群众基础。
    并且,也不会吓坏接受英式教育,对英国价值观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人群,比如你的老板黎觉策划的进步党。”
    说着,冼耀文起身扭了扭腰,嘴里抱怨道:“为了少去卫生间,我三个钟头没喝水,口干得厉害。”
    蔡光耀呵呵笑道:“家里不止一个卫生间,金满在二楼,不会下楼,一楼的卫生间你可以随便去。”
    “妈也真是的,不早点告诉我。”冼耀文摆了摆手,“先不说,我去趟卫生间。”
    说着,冼耀文匆匆忙忙赶往卫生间,借尿遁停止谈话继续深入,日子还长着,现在多说无益。何况,他在新加坡的一部分投资需要在英国佬时期变现,并不想太过加快历史进程。
    第一天在煎熬中度过,第二天是更长时间的煎熬,到了第三天的午夜,总算是迎来了曙光,上头(梳头)仪式马上要进行,冼耀文要回999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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