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今日还是不见人吗?”白骥对围在马车边的侍从打扮的人恳切问, “还请告诉小公子一声,若他得闲,我想与他说说话。”
    那侍从倒也客气:“今日小公子还病着,白大人再稍待几日。”
    白骥连声道不敢不敢, 让人送上礼, 又请求几句后才走。
    等离开后, 和他一道来的负责护卫的那位本家年轻人忍不住问:“那位姜公子……”他想问那位姜公子到底什么来路?没有品级却能穿贵族才能用的衣物,驾非高官不能用的银顶皂盖帏的马车。
    当然,他更想问的不是这点。
    姜公子明显有些神异之处, 朝廷也清楚,才派了他来。所以……朝廷早就知道世间鬼神一事吧?有姜公子一个,一定还有其他人,就是不知培养了多少。这么多拥有“神通”之人,可他却从没听过一丁半点消息。
    朝廷暗中养着这些人……又是用来做什么?原来把消息瞒得死死的, 他们身为白家人都不知道。现在却堂而皇之放到明面上来,他们就不怕消息传出去吗?
    还是说,因为事态已经严重到了一定地步,逼得朝廷不得不改了主意?
    那年轻人虽读过不少志怪故事, 也曾幻想过夜深读书时, 有那狐妖化成的美娇娘素手添香,有那身世可怜的女鬼和仗剑走天下的大侠等等……他可从来没想过, 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鬼,会是这样惨烈的情形。
    他还抱着些希望,世间有鬼, 朝中有收鬼人。若是他能向那位收鬼人姜公子……
    还没问出口, 白骥扫他一眼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直接堵回去:“不该知道的, 就不要问。”知道太多的,通常没有好下场。
    那年轻人被堵回去,不甘不愿地走了。
    两人还没离开多远就听得后方传来轻微骚动,回头看去,就见刚才还半开的姜遗光的房门忽然关上,外边凭空冒出来不少兵卫守着。
    “发生了什么事?”年轻人探头看,还想拉个匆匆经过身边的侍女询问,被白骥一把扯回去,“不该问的别问。”
    按理说,他们该尽快回巴蜀老家的,但途经关中一带时,车队不知为何在骊山一带停了下来。现在他们就在驿站住着,离民居区远得很,外边不知驻扎了多少大军。
    到了全是自己人的地盘,白家车队就不需要再掩饰了,车上装着尸体的货箱都搬下来,在当地买了防腐各色药物,各类木材,还有衣物等等……俨然要在此地久留的意思。
    安全倒是安全了,可白骥却更加不安,他巴不得尽快回老家去,呆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可惜外边全是兵,根本不放他们离开。
    白骥就猜测,这是姜遗光、或者说,这是朝阳公主的意思。
    借护送他回乡名义,在骊山外停留办事。
    想到这儿白骥就心急如焚。他不管公主要做什么,也不管那位年轻的姜公子是什么来头。不管他们做什么都好,别牵扯上白家。
    所以他才日日放下脸面来求见姜遗光。
    白家只是个幌子,要是姜遗光点头,放白家其他人离开,想来也是可行的。只是那位姜公子不知为什么……不肯见人了,只偶尔让人传几句话来。
    白骥心中沉甸甸。
    要么,是姜公子知道他的意图,不愿意搭理。
    要么就是……姜公子不在此处!
    想到这儿,他不免更惆怅。
    房间内,围上了七八个人,第一个先冲上去替昏迷中的年轻男子把脉,手指往腕上一搭,旋即乐道:“还好还好,还有气。”
    留着一口气,那就是还活着。能活着出镜,后边就不是问题。
    “快请大夫来!还有你,你去拿药,快!”
    “镜子呢?镜子拿过来!”
    姜遗光在一片嘈杂声中睁开眼,对上五六张凑到近前焦急的脸,看他还能睁眼,那几个人更高兴了。
    姜遗光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在房里烧的那把火骗过了陵庄其他村民,却没有骗过得知了他的计划的徐蕙轩的鬼魂。
    还好……他留了最后一手。
    那个易容成他模样的少年,终于瞒过了徐蕙轩。他就藏在暗处,眼睁睁看着徐蕙轩的手洞穿了少年的胸膛。
    他看到……徐蕙轩的背后,紧紧贴着一张脸。
    是曾经被他用来替死、一路上紧随不放的那张鬼脸。却原来……那张鬼脸就在徐蕙轩身上。难怪他和徐蕙轩碰面后,鬼脸就没有再出现过。
    “伤不重,让我自己休息一会儿吧。”姜遗光如是说。
    围着的几个人领头的就告了声罪,叫其他人出去,还是先让大夫进来把了把脉,扒开眼皮看看,确定没有大碍后才退下。
    只留姜遗光独自躺在床上,手中握着冰冷的镜子。他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先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望见烈阳下远处风格迥异,和京城相较带些粗犷风沙气息的房屋,各处行走的身着轻铠的士兵。
    到了驿站?
    姜遗光抬头望一望,大致估摸了日子后回到床边躺下,头刚沾在枕头上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很快就睡熟了。
    翌日清晨,姜遗光准时醒了。
    手上腿上伤处浅了许多,可还在。姜遗光自己上过药后,叫人送来水洗漱,换上衣服下去了。
    “我进去了几天?”这是姜遗光问的第一句话。
    叫想关心两句的小统领把话吞回去,转口道:“一共十四天,都快半个月了。”
    他关心地问:“这回怎么在镜中待了那么久?镜里又过去了多久?”
    姜遗光手指尖轻轻叩了下桌面,面无表情地说:“这就奇怪了。我在镜中也只过了一日夜而已。”
    “一,一日夜?”近卫瞠目结舌,“怎么会这样?”
    绝大多数死劫,镜中时间都要比镜外快许多。常有入镜人在镜中过去小半个月,出来后发现才过去一两天的例子。偶也有里外时间差不多的,镜子里过去三四日,镜子外也差不多。
    像姜遗光这回的经历,实属罕见。
    那近卫面色严肃起来:“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姜公子还请尽快养好身体,以便我等近日问讯。”
    姜遗光道:“不必,我伤已经大好了,你们随时可以来问我。”
    但他胳膊上被打折的痕迹还在呢,到现在都抱着白布,近卫只好让他再修养几日。
    那厢,白骥从手下人嘴里收到了消息。
    “确定没有看错吧?”白骥一时间不敢相信。
    手下人道:“千真万确,小人打听得真真儿的,又是请大夫又是送药,全都送进了那位姜公子房里。”
    看来……是他受伤了。就是不知道他消失的这些时日做了什么,能伤成这样。
    莫非他又去收鬼了?
    白骥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否则没法解释。他打定了主意,让手下盯紧了,等大夫什么时候不再过去,他就什么时候去求见。
    被白骥阻拦几次的年轻人在家中还算得宠,有几分小聪明,并未被白骥打消心中念头,反而让他更坚定了决心。
    他也想为白家做些什么。
    那年轻人回去后就找阿寄玩儿,抱着他先认了几个字,都认对以后,给他吃点心夸了几句,看阿寄笑得十分高兴,摸摸他的小脑袋。
    “我问你一件事,这是咱俩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阿寄:“堂叔公也不能说吗?”
    “不能说,这是我们的秘密。你长大了,就要保守秘密才行。”
    阿寄想了很久才为难地点点头:“好吧,你不会让我做坏事吧?”
    那人忙道:“怎么可能?我就是问你一些事罢了。”说罢,悄悄在阿寄耳边问,“你和那位姜公子关系怎么样?他喜欢你么?对你好吗?”
    阿寄高兴又迟疑地点点头:“他对我挺好的,我去找他也不赶我走,还给我吃的。”
    “就是这半个月,他生病了,就不肯理我了……也不见我。”说到这儿阿寄有点惴惴,低下头揪手指。
    “这样啊……”年轻人心里有数了。生病什么当然是借口,只是这个理由却不能和阿寄说。
    毕竟是小孩子,一般人对小孩子总是会宽容几分的。那人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是个年轻人,总会心软的。
    他道:“公子只是怕过了病气给你,所以才不见你。现在我听说公子的病好了,你想不想找他玩?”
    阿寄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想的。”
    “但是堂叔公说了,不许去打扰他,也不准我过去。”
    那人道:“没关系,你堂叔公也是怕你生病。我也想见那位公子哩,但是他不想见别人。”
    “你要找他玩,不如自己带上拜礼去求见,只要你听话知礼,他不会觉得你扰了他的。”那人抱着阿寄哄道。
    阿寄乖乖点头:“好!”
    那人又道:“你堂叔公也不许我去找公子,所以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好不好?”
    “阿寄这样聪明,一定能想到好主意的,对不对?”
    阿寄点点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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