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牢狱里只有高处一扇小窗,灰蒙蒙的光照进来,人就捆在木桩上,手脚皆栓着铁链。
    狱吏在前头踱步,终是开了口,“殿下何苦执着,早早认了,都不需要吃这么多苦头。
    便是王孙贵胄又如何,进了这里便是废了,哪还能全须全尾地出去?”他说到这处,宋听檐没有理会,只有身上的血还在往衣上溢,神情默然,连个眼神都未给。
    狱吏见状也恼了,“殿下既如此,那我们便只能继续用刑,用了刑总归是能问出话来的。”
    他将刑桌上带了爪子的铁链拿起,那铁链极粗,铁爪尖锐锋利,“殿下莫怪,我等也没有别的办法,若是问不出所以然来,上头怪罪下来,我等也不好交代。”
    同行的狱吏见他拿起这刑具只觉不妥,此人最是喜欢听人哀嚎求饶,是出了名的酷吏,尤其这些王孙贵胄,他更是妒恨难掩,如今人到他手里必然是要吃苦头,更何况这还是圣意,更是有恃无恐。
    他想了一想还是有些害怕,压低声音提醒,“老庞,他毕竟是二殿下,若是做绝了,往后……”
    老庞掂了掂手里厚重的刑具,“你以为人进了这里还能出去,通敌叛国此等大罪,证据确凿又如何能翻供,若是翻供岂不说是陛下的错?陛下怎么可能有错?”便是有错,亦是无错。
    老庞看了眼宋听檐,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听到这些高高在上之人的求饶,该是如何有趣,一时只觉得他胆小怕事,“陛下和太后娘娘都不管了,你还怕什么?”
    那狱吏默了默,似乎思索几番才开口将人说了出来,“那位太子的老师夭先生是位能人,在陛下面前都能说上几句话,她也是贤王殿下的先生,屡次护他,此人为人处事极为狠辣,她回来若是知道,只怕她会将我们……”
    老庞素来掌管酷刑,都是他威胁旁人,哪来的人威胁他?
    “我们都是朝廷命官,那娘们还能怎么了我们不成,且我们都是依照圣意做事何罪之有,她还能无法无天报复了我们去?
    寻仇朝廷命官,她难道就不怕头顶的乌纱帽掉了?”
    宋听檐闻言慢慢抬眼,眼中却是平静,他自然也不觉得会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毕竟他们非亲非故,更何况在这皇城之中,便是血脉相亲也一样照杀不误。
    老庞这话落下,身旁狱吏没有回答,毕竟若照如此说,那人还真是做得出来。
    此人之歹毒在朝堂上都是有闻名的,近日最让人匪夷所思的便是以焚烧人尸为粮草化肥,若不是太过无人道,陛下说不准就纳用了。
    此人歹毒就歹毒在她总围绕人身上做文章,出的主意不是拿人烤,就是拿人炸,如同做菜一般,丧尽天良。
    如此可怕之人还是世外高人,算天算地卦卦精准,陛下对其深信不疑,这样的人如何说得准?
    说不准人不需要掉乌纱帽,几句话就能翻了这大理寺上上下下的官吏。
    老庞安静了一瞬,想了想虽有些害怕,却终究落不下面子,“你怕这些权贵,我可不怕,我是秉公办事,行得正,站得直,你若是不敢,我得了供词的功劳,可不会算你的!”
    他这般说着便要上前行刑,那狱吏听闻此言犹豫片刻,终是准备为了仕途平顺,冒险上前。
    二人一左一右,一道将铁爪搭上宋听檐的肩膀。
    老庞阴恻恻笑道,“殿下,这道刑下去可比前头那些可怕多了,这可是生不如死,您若是后悔了,不如就认了罢。”
    宋听檐讽笑开口,“何需我说什么,不是早就定好了?”
    老庞见他似怕了要松开,心中一喜连忙开口,“殿下可想好了想和陛下说的话?”
    宋听檐垂下眼,乌发垂落面庞,“自然有,你们一字一句报去。”他话间又轻又缓,似费尽力气,“儿臣所愿,祖母安度晚年,别无所求,别无所言。”
    老庞瞬间阴了脸,不信有人到了这里还能风度依旧,他满面凶狠,“呸!还当自己是皇子,既到了这里便是连狗都不如,也别妄想出去了,上头可说了,对通敌之人不必手软。”
    宋听檐长睫微抬,微微苍白的唇角弯了弯,眼中却没笑意,只余讽刺苦意。
    老庞见他还能笑出来,厉声喝道,“动手!我们听听殿下会不会学狗叫?”
    狱吏犹豫,“这……”
    老庞怒喝,“怕什么,他进了这里便让他横着出去,哪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王孙贵胄娇生惯养,受不住牢狱之苦,残了也是常事,没人会追究。
    贤王不受圣眷,太后都亲自处死了奸细,怎可能理会他,难道那区区一个虚职女先生,还能有通天的本事进来这里不成?
    狱吏一听便也想通,上前与其一道,下一刻,尖利锋利的铁爪便刺进肉里,二人跑向其后将铁链用力一拽,铁爪瞬间收紧,猛地抓穿肉,直直固住里头的骨头,只要轻轻一扯,便能痛不欲生。
    宋听檐闷哼出声,脸色瞬间苍白,额间皆是冷汗,难以忍受的彻骨疼痛。
    老庞凌虐上位人的刺激冲上来,他一边拉扯,一边嘲笑,“殿下往日阳春白雪知道这是什么刑具吗?
    这在咱们狱中可是好东西,名叫牵狗绳,牵一下便听狗叫一声,殿下不如也学声狗叫来听听,若是学得像,我们便松开链子放过殿下。”
    说话间,二人还在用力拉扯,宋听檐手慢慢握拳,指节用力到泛白,硬是一声不吭,白色里衣瞬间染遍血红。
    …
    “当真是这么说的?”皇帝沉了脸问。
    回禀的官员连忙应声,“殿下自始至终都未提及乌古族宝藏,是铁了心求陛下让太后娘娘安度晚年。”
    皇帝盛怒,手掌直拍桌案作响,“好!好一个安度晚年!倒是硬气,既如此,那便把旨意下了,朕也不需要偏向外人的儿子。”
    大理寺官员闻言一顿,自然明白其中意思,连忙俯身应道,“微臣明白。”
    …
    夭枝在院中坐了许久,才通过石凳上的凉意觉出几分冷,她越想越觉不安。
    强行闯宫恐怕不妥,皇帝如此疑心,只怕更保不住宋听檐,她站起身看向季尧安,“我务必要进宫,只要能面圣,我就有办法说服陛下。”
    季尧安自然无计可施,“我知先生能耐,但陛下必然也知,是以绝不会见大人。”
    夭枝踱步回来一趟,不死心开口,“我写道折子,你先替我递去。”
    “好,大人放心。”季尧安闻言愿意勉力一试,但无法保证能不能成。
    夭枝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口,“分开行动,我传拜帖,一家家地求,陛下不见我,难道还不见其他朝臣。”
    季尧安伸手作揖,“大人言重,贤王殿下心善温润,自不能蒙受如此冤屈,下官这就去办。”
    季尧安匆匆离开,洛疏姣放不下心,上前来,“夭枝,我与你一道去。”
    夭枝心绪不宁点头,随她愿意,她在自也有情劫发展余地。
    雪天寒冷,青石板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整个长街青瓦都叠着雪,水墨一笔只余灰白。
    夭枝站在渚御史府门前安静等着,不过片刻,竟是老大人从里头出来,他这分明是一身外出的打扮。
    夭枝有些意外,当即迎上去,“渚大人可是答应与我一道进宫面圣了?”
    渚御史白须白发,看见她便吹胡子瞪眼,“夭大人还敢来我这处,着实是脸皮不薄。”
    夭枝也不在意他这般脸色,郑重开口,“大人,我此行来是为了贤王殿下,你我都知晓,闲云野鹤之人是做不出来通敌之事的。”
    渚御史闻言沉默下来,显然也知道她的话没有问题。
    夭枝见他似乎动摇,当即伸手作揖鞠了一躬,“还请大人随我一道进宫面圣,将此事与陛下说清。”
    渚御史闻言眉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几许,他摇头开口,“此事人证物证俱在,需得拿出个证据才能翻供,你什么都没有,就算是见到了圣上又能如何?”
    他说完便要走,夭枝心中急切,上前拦住,“翻供我自然会找出证据,只是这般天寒地冻又用了刑罚,殿下在牢中恐怕是熬不过去,总不能等人死了再弄什么清白之名,那用这清白有何用?”
    渚御史理了理白须,面色凝重,“此事我着实是帮不上忙,夭大人请回罢。”他说着绕开她,直接上了停在府门前的马车。
    夭枝一时凝重非常,她只能求这些文官谏臣与她一起进宫,皇帝不可能拒见这些人。
    凡间皇权至上,若是私自闯宫,以皇帝多疑的性子,必然不会听她说话,还是要让皇帝不得不见她才行。
    渚御史孤身一人,没有家族牵挂,自然敢与她一道伸冤,所以她才会头一个就来寻他,可若是他也拒了,那旁人又如何敢来?
    而且命簿里根本没有这一段,这是凭空出来的,也代表着她无法控制……
    她一时心乱,“渚大人,此前我言行无状,但此事求你帮帮殿下,他自幼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如今当真是冤枉,他禁足多时,又去哪里通敌!”夭枝急忙上前,回答她的却是马车帘子放下,隔开了她的视线。
    再无办法,只能抓紧时间找下一个,只要有一个答应,她进宫见皇帝就多一份希望。
    雪越来越大,青石板上的雪也由厚转深,踩上都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个寒冬冷得彻骨。
    夭枝等在府外,撑着伞的手都僵了,她看了眼身后的洛疏姣,“太冷了,你去马车上等着罢。”
    洛疏姣是真冻得受不了,她裹着厚厚斗篷,也依旧缩着身子,“那你……”
    “进去罢,求人的是我,你站着反而被人认出来。”她为显诚意,必须要站着雪里,且为了最快得到他们的回复,她连毛裘斗篷都不穿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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