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庞感觉剑锋的凉意贴着他,不由打了个寒颤,瞬间变了脸色,小心偏着她带血的剑,“夭……夭大人,您这边请,下官替……替您领路……”
    夭枝拿剑抵着他进去,狱里走道幽深潮湿,没了外头白日的光亮,只有雪天的寒冷,阴冷更甚。
    老庞左弯右拐,越往里走越深,走到尽头,两排巨大木门敞开着,里头皆是刑房,还没走近便能闻到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刑房里头只有一人,他被锁在木桩上,单薄的衣上全是血,两个铁钩爪一样的刑具抓穿他的肩膀,血痕极深。
    他头低垂着,头发凌乱垂下几缕,看不见他面上神情。
    夭枝脚下一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她离时,那般清风霁月的天家子弟,送的小胖鱼玉佩现下都还挂在她身上,如今竟被折磨成这样。
    他听到动静,缓缓抬头看来,看见夭枝,眼中微顿,似有些回不过神来。
    刑房中还站着一个狱吏,见夭枝这竟能毫发无伤走进来,一时间面色惧白,他如何不认识这位夭大人,那歹毒名声可是传遍朝堂,有些阴损手段她敢说,他们都不敢听……
    老庞只觉剑锋偏了,脖子传来疼意,他连忙双手举起,“大人……已经到地方了……”
    夭枝见他这般,疾步上前看他,竟是没一块好皮,怒而收回了剑,一脚踹去前面的老庞,话间已经盛怒,“你们大理寺好大的胆子,罪名未定,便敢滥用私刑!”
    狱吏连忙跪地求饶,“夭大人,咱们也是替上头办事,谁来了这处都一样的,任他是皇子还是大臣,小的们也都是提着脑袋做事啊!”
    夭枝看着他磕头,罪名未下,狱吏绝对没这么大的胆子,必是背后有人指使,“是提着脑袋做事,还是脑袋里有人指使?”
    狱吏低垂着头,不敢回答。
    老庞在地上滚出去老远,脱离了剑锋,一时又硬气起来,梗着脖子直道,“夭大人,我们都是朝廷命官,做事都是领着上头旨意的,我们只要殿下开口说话,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等。”
    夭枝看向老庞,“是吗?”她越过前面的狱吏,拿起桌上烙铁往他那处走去。
    老庞看见她衣不沾血,想到她一个人便轻易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一时间有些腿软,声音也不自觉低下来,却还理直气壮般嘴硬,“我等是奉了旨意,大人若是想问,可去问圣上……”
    夭枝充耳未闻,抬手将烙铁挥去,“本官何时让你张嘴?”
    老庞脸上生挨了下,巨疼传来,瞬间眼放金星,一时不敢吱声。
    夭枝又抬手挥去,“说话,哑了吗?”
    “大人不是让我……”老庞含糊艰难才刚开口说,烙铁又甩了过来,牙直接松了一般,带着血掉出两颗。
    一旁狱吏见状吓得瘫坐在地。
    老庞一时疼极怒极,只觉被羞辱,捂着脸含糊道,“我再怎么样也乃朝廷命官,你这是侮辱朝廷命官,侮辱圣上,侮辱太后娘娘!”
    夭枝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拿起烙铁又是猛地一挥,这下老庞彻底没了声音,只剩哀嚎哭腔。
    夭枝这才慢悠悠开口,“本官怎么算侮辱朝廷命官,你说人不开口便用刑,本官也不过是学一学,怎么就算侮辱了?”
    老庞红肿着脸,下意识往后缩。
    “本官太子师者,问你话,竟敢不答,如此不敬,不该打吗?”夭枝笑起来,拿着手中的烙铁跃跃欲试,“现下,本官再问你,我让你张嘴了吗?”
    宋听檐视线落在她面上,许久都未移开。
    老庞摇着头连连后退,满口的血,支支吾吾不敢再张嘴,下一刻又挨了一下,直被打昏了脑子。
    夭枝继续问,“说啊,本官让你张嘴了吗?”
    老庞一时脸色都白了,满嘴的血糊着,牙都松完了,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就是活阎王。
    这不张嘴如何说话,这说了话可就不张了嘴吗?
    怎么做都是错!
    夭枝最后几下打落了这狱吏的所有牙,才将烙铁扔到二人面前,“你们自己来,答不出来便打,若是轻了,本官道德缺陷这方面便就要重修了。”
    二人听到此话,当即慌忙上前去抢沾了血的烙铁,另外一个没抢过,当即拿起了别的刑具,二人颤抖着声互问互打,一下下都是真章,不敢松一点力。
    夭枝不再理会,上前看向他,“如何了?”
    宋听檐唇角微弯了弯似安慰,却连笑都苍白,他还是清风朗月般,“有一些疼。”
    自然是疼的,她看着就极疼,拿钥匙解开铁链,一抬手想要拔开了两个铁爪,却见铁爪刺进肉里,深可见骨。
    她一时不知如何上手,只能小心,手上虽慢打开,但显然极疼,宋听檐一声闷哼,己近脱力,脱了铁链险些跪下。
    夭枝当即扶住倒下来的他,压着她往后一个踉跄。
    夭枝伸手扶他,却有些无从下手,他身上全是伤,新伤叠旧伤,这几日只怕痛不欲生。
    宋听檐靠上夭枝单薄的身子,似乎才发现她是真的,且还是一个人闯了进来,一时久久未反应过来,他声音低哑,似不敢置信,“你怎敢……”
    “即得你一声先生,总要护着你的。”夭枝说着将身上披风披拽下来,披在他身上,又看向两个脸肿至极的狱吏笑了笑,话间阴郁至极,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厉鬼缠人架势,“待本官空了,再来玩玩你们头上那颗摇摇欲坠的脑袋。”
    二人一听脸色惨白,其中一人吓得尿了,一时间狱里只听捶打低哭哀嚎声。
    夭枝扶着宋听檐往外走去,遇上迎面而来的狱卒,淡声道,“带路让外面的人全都退开,你们拦不住我,何苦贸然送死?”
    狱卒吓得连忙前面带路,一路确实也没几个人能拦,外头满地伤患,倒得倒,晕得晕,场面很是壮观。
    宋听檐一路看来,未发一言。
    他们出来后一阵凛冽的寒风卷来,宋听檐生生倒了一口凉气,显些没站住脚。
    她连忙扶着宋听檐上了远处驶来的马车。
    黎槐玉蒙着脸,打眼看见这场面,再加之她真把宋听檐抢出来,一时伸手掩住嘴,强行捂住嘴中要出来的声音。
    夭枝扶着宋听檐走近,“扶他上去。”
    黎槐玉连忙帮着一起扶宋听檐,抬头看向远处离得不远死死跟着成排的狱卒们。
    这么多人,根本走不掉。
    黎槐玉扶着宋听檐上来,看过去,“这如何是好,我们接下来如何离开?”
    夭枝却没有上马车的意思,等宋听檐上去以后就开口,“你带他走,我若没有消息,就近去垌寮村寻名唤滁皆山的人,他是我师兄,知道你们寻他,必然会帮你们。”
    黎槐玉闻言愣住,“你不走?”这不走不是死路一条?
    朝廷命官劫狱,乃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夭枝话音刚落,宋听檐似才勉强压住这周遭寒意,他思绪似乎也蒙着一层雾,模糊至极,只伸手抓住她的手,“你不能留。”
    “你糊涂了,这般怎么走?”夭枝冷静开口,伸手抓住他的手,“簿辞,现下不走,你必然活不了,先离开让陛下消了怒火才好。”
    漫天的雪飘下来,雪花落在他的手背上,乌发上,化成剔透水珠,衬得眉眼越发清隽。
    他却抓着她的手不放,本就力竭,如今开口竟都是费尽力气,“一起走。”
    “我会无事的。”其实她根本保证不了,劫天牢例来都是死罪,皇帝若是盛怒杀她也是寻常,她在凡间死了无妨,毕竟还有酆惕在。
    她强行拉开他的手,他却与她较劲不放,他何其聪明,一眼就看出来她的不确定,“不必骗我,你根本没有把握他会不杀你……”
    夭枝微微叹息,这就是聪明人的坏处,难骗。
    他一眼就能看穿她说的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夭枝无法,冲黎槐玉使了个眼色,黎槐玉心领神会,一个手刀便劈晕了宋听檐。
    夭枝收回手,“走罢,我拦着他们。”
    黎槐玉手拉缰绳却担心至极,极为犹豫,“那你……”
    “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夭枝冲她点点头,“快走罢,等御林军来了就得走不了了,刚头的力气便全都白费。”
    黎槐玉闻言自然明白其中厉害,她思索片刻,终是一挥马鞭,驾着马车快速向前驶去。
    身后的狱卒们见状,当即要追,却不知如何越过夭枝去追,一时难得踌躇。
    夭枝拿起手中的剑,剑柄在手中微转,剑尖轻巧随意垂落地面,“押我去见陛下便是,你们不必担责。”
    …
    殿中极静,老太监站在一旁垂首不语,仿佛是个摆设。
    夭枝五花大绑端正跪在殿中,等着皇帝发话。
    皇帝批阅完手中的奏章,才抬头看来,听不出喜怒,“你倒是能耐,朕不许你见朕,你倒让朕来见你?”
    夭枝低着头,做足认错姿态,“陛下,事发紧急,微臣忧心生变,才这般贸然冲动。”
    皇帝似已耐心全无,只开口问,“你说你有办法能让边关蛮夷十年内无法犯我边境,是真话?”
    夭枝当即抬头,“回陛下,贤王殿下为边关之事忧心重重,是以我们二人商量出了一个法子,由殿下之名与蛮夷交好,盗取他们的兵马粮草所存之地,趁其不备,烧其粮草,恰逢如今大雪,他们既无粮草,又无兵马为后盾,必然可以将其一举打退至塞外。”她说着,停顿片刻,似真有其事,“此事原本还在筹谋之中,只是突然闹了一出误会,将这事早早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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